“原来如此,那倒是省去许多麻烦。”
秦九叶又盯着对方看了一会,确定再无其他踪迹可寻,这才移开了视线,再开口时已小心压下心中那股失望。
“我再看仔细些好了。没什么事了,督护早些休息吧。”
她说完,便低下头不说话了。
过了片刻,听得那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夜色中,秦九叶这才抬起头来。
院子里落着一层薄薄的月光,这在入夏后多雨的九皋可是十分难得的。只是这院子中光秃秃的连一株好看些的花草也瞧不见,便是再轻柔的月色也终究无处着落的。
她又站了一会,这才缓缓缩回屋内、重新将门扉关好。
却行山一带,就在九皋以北、赣庾以南,那里是从九皋北上去往青重山的必经之地。既是她曾经拜师学医的地方,也是与他初次相遇的地方。
而就在方才,她突然对这一切都产生了一种怀疑:她脑海中存续的那些画面当真发生过吗?
对面不相识,千里却同风。
若是有心,相隔千里、时过百年的事也记得。所以或许不是她的记忆出了差错,而是对于旁人来说,有些记忆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重要。
秦九叶坐回那张窄小拥挤的桌前,盯着面前石砚中已经半干涸的墨迹,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长思过后的怅然。
除了起先重逢时的喜悦过后,她与邱陵之后的相处可谓不怎么愉快。而她也明白,她那点不足为外人说道的好感早已被消磨殆尽,她对邱陵抱有的期望源于对他人格的认可,而非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只是如今他终于将她划入了“自己人”的范畴内、甚至留她在府上查阅案牍,她却也并不怎么开心。
这或许是一种不甘心。不甘明明是两人一同经历的事,最终却只一人记得。他们不是相识了这短短几日,而是已经相识很久,所以她才会在一开始便付出了珍贵的信任。而他却要像考察一个陌生人一样反复审视她的用心和立场,直到经历了这许多事后,才慢慢对她敞开心扉。
在这个被重重疑云包裹的夜晚,她的内心不由得生出一种奇怪的因果关系来。
如果他是当初那个被她救起的小少爷,那他们之间便是经历过生死的“战友关系”,不论他到底为何而来、又要如何做事,最终总不至于要将她置于死地吧?
如果是那样,她至少可以相信他,她要防备的人至少可以少一个。
可如今她连这一点微末的希冀都不能得到肯定的回应,她必须继续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对周围的每一个人,直到她用自己的眼睛确认完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她很累,整个人仿佛置身一片迷雾之中。她想要努力透过这薄纱般的雾气看清周围人的真面目,但许是时机未到,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秦九叶长长叹出一口气,整个人再次深陷入那小山一般的案卷诊录之中。
******************
夜色深沉,街角打更人的声音方才远去,邱府后院中金丝炭上的铜壶正好咕嘟咕嘟地烧开了水。
暑热才刚要开始,眼下正是喝藿香茶的好时节。
金丝炭上焙着的铜壶已经开了两开,石怀玉从困顿中睁开眼,拿起一旁的厚帕子垫在手上,将壶盖揭开看了看,随即叹口气。她正要将那已经废了的第三壶茶倒进一旁的水缸中,一阵不规律的脚步声在月门外响起。
石怀玉抬头望去,只见一身华服的男子已晃晃悠悠走进院中,随即除了冠、脱了靴、蹲在那池塘旁,对着池水中的那只鸭子发起呆来。
石怀玉手头一顿,将那壶中的热茶倒入一早准备好的木碗里,连同木碗下的托盘一同端起来、走向池边。
方才走近几步,她立刻便察觉到对方身上萦绕着散不开的酒气,但细瞧那张脸上却无半分醉意,有的只是一贯的清醒。
她已见惯这样的情形了,只瞥了一眼便熟练地将一早准备好的湿帕子连同木碗一起递了过去。
“二少爷回来了。”
许秋迟接过那木碗,也不管茶水滚烫,晃了晃便一饮而尽,随后又展开那湿帕子铺在脸上。
加了莲心的藿香茶清凉中带着一股苦味,冰过的厚棉帕子则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组合下来能让任何一名不省人事的醉鬼瞬间清醒过来。
许秋迟静静停顿了片刻,随后顶着那张帕子缓缓从那池塘旁站起身来,许是蹲得有些久、又许是酒气上头,他晃了晃险些跌进池塘中去。
石怀玉没有动作,就这么站在一旁,也没有要上前帮扶的意思,直到那男子自己站稳了身形,这才叹口气开口提醒道。
“隔天便是祭拜的日子了。若让将军瞧见你这副样子,怕是没病也要气出病来。”
许秋迟丝毫没有要警醒的样子,一双笑眼在帕子下微微弯起。
“怀玉婶放心。我今日收获不小,倒是可以清闲几天了。”
石怀玉温和笑笑,抬手将一旁的木碗收回盘中。
“二少爷总是这样忙,何时清闲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