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透透气,阿姊晚些再来寻我。”
李樵说罢,无视屋中其余人的目光,径自离开了船屋。
秦九叶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异样感觉。自他们相识以来,她印象中的少年总是用那张乖巧的面具示人,这是他的生存之道,他以精通人情世故来伪装他的底色,只有当被触及底线或被逼入绝境的时候,他才会亮出獠牙,展现自己攻击性的一面。
很显然,李青刀便是他的底线。
他需要一点空间和时间,她便没有立刻追上去,只是“黑月后人”之一已经离场,这场并不算愉快的谈话就这么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心里都塞满了疑虑与阴谋,这些黑沉沉的过往犹如踹在腹中的一块石头,显然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可以消化排解的。
离开船屋的时候,许秋迟就跟在她身后。
他那副拐杖用起来越发得心应手了,不论她如何加快脚步,竟愣是甩不掉对方。
“秦掌柜昨夜同我那兄长相谈可还愉快?”
秦九叶不吭声,脚下越走越快,眼睛盯着跟在脚下的影子,耳边是对方阴魂不散的声音。
“听闻兄长先前便找你说起问诊的事,倒也省得我开这个口了。过几日你得了空便跟我走上一趟如何?我让柳管事来接你……”
秦九叶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定定看着对方。
这是他们相认后第一次单独会面,没有想象中的温情,反倒多了些奇怪的紧张感。
许秋迟面上的笑淡了些,风将他宽大衣袍吹起,又在两人之间穿过。
“小叶子为何这般看我?莫不是还在为先前错认的事耿耿于怀?”
秦九叶终于开口,面上却全无笑意。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二少爷当初为何要给我苏家问诊的请柬?”
锦衣少爷的动作一停,随即一脸认真地说道。
“自然是不想你错过赚银子的大好机会。”
秦九叶面色更沉,再次开口时声音中仿佛能结出冰碴来。
“我再问明白些。既然你早已看到那竹筒里的东西,自然一早便知道此事凶险。你去苏家,不是因为苏家与邱家结亲,而是因为你那时已经察觉秘方一事的端倪。既然你知道我便是当初救过你的人,为何还要给我苏家请柬、拉我下这滩浑水?”
喜欢算命的杜老狗告诉过她:人的一生中会经历很多转折点,这些转折点能够改变人的一生,需得小心应对。
她那时觉得这说法不过命理套路,直到今日黑月后人的身份相继显露,她才恍然想起,她现如今的一切“苦厄”都始于那张请柬。
如果当初没有收到去苏府问诊的请柬,她便不会被卷入康仁寿一案,不会被困听风堂、为了脱离困境而屡屡涉险,不会意外在这九皋城里发现一种怪病,不会为了得知所谓秘方的真相苦苦求索,不会因此越走越远、深陷泥潭、进退两难……
“就是因为知道你是当初救我的人,所以我才要给你苏家的请柬。”许秋迟笑了笑,但他的笑前所未有的勉强,像是有些委屈、又像是有些无奈,“因为知道是你,所以相信你的能力,相信能破苏家迷局的人只有你,能救我父亲的人也只有你。”
原来做个有能耐的郎中这么倒霉,好事轮不到你,麻烦事倒是第一个想起你。
秦九叶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肺腑之间,快要将她整个人憋死,许久才有些失控地怒斥道。
“我救你一命,你却要拉我入刀山火海,这是什么道理?这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
许秋迟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声音好似从嗓子眼深处挤出来一般。
“我看秦掌柜不屈不挠、挑灯奋战的样子,分明也很乐在其中。你若真想趋利避害,其间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离开这一局,又怎会同我们一起耽搁到现在?说到底,你是自己入局的,怪不得旁人。”
这话乍听之下不无道理,但秦九叶不是乍信之人,心中早已将一切看透。
“我自己入局和旁人引我入局是两回事,二少爷混淆视听、颠倒黑白的工夫当真了得。我选择留下的前提是我已身在局中,而你引我入局却是为私心。我倒是头一次听说,有人能将算计旁人说成是旁人自作自受,你行事可以卑鄙,但做人不能无耻。”
“我从未自诩同兄长一般宽宏仁厚,我就是如此自私的一个人,我那亲生父亲也一早便看透了我,所以才宁可拖着病体等我那离家的兄长归来,也从想过未将这守城事宜同我提起分毫。即便我为邱家做尽了一切,他仍是如此。不仅他是如此,所有人也都是如此!你又何必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