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没有穿那身黑色软甲,也没有着那深色官服,而是换了身绣了忍冬暗纹的淡青色箭袖,那从来束进高帽的长发今日也松快不少,发间只留一枚玉簪,腰间仍佩着那柄银鞘长剑,看起来同那些江湖名门子弟没什么两样。
真要说有什么区别,便是他现下看起来可比昨日璃心湖上那些大打出手的“后起之秀”们顺眼多了。
秦九叶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不要在对方身上停留太久。然而许是见她久久没有回应,邱陵下一刻已径直向她走来。
“可是耽误你谈生意了?”
他的步子迈得不快,神态也并不张扬,却令那拥挤嘈杂的码头瞬间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空气中有种名为正气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正扩散开来,先前同她因为几十文钱而吵得脸红脖子粗的黄姑子们,此刻都做贼心虚地缩着脖子、躲进角落,一边暗自祈祷对方不是冲自己而来,一边后悔方才同那瘦小女子有过些口舌之争。
那骑马而来的男子虽穿着便服,可身上那股子傲气却藏不住,混江湖的打眼一瞧便知道他八成是个做官的。瞧他同那牙尖嘴利的女子那般熟稔,那女子只怕是个官府的探子,在这装穷扮蠢、麻痹他们,实则是在收集罪证,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官府探子”秦九叶自然看得懂那些嘴脸,但她此刻心下并不想同一群黄姑子纠缠,只怕邱陵身份因此暴露,为之后的事引来些不必要的麻烦,当即上前一步,将人拉到一旁,学着先前陆子参寻她接头时那隐蔽而小心的姿态,一边贼头贼脑地望向四周、一边低声问道。
“您怎地亲自找来了?”
她顾及他的身份,破天荒地没有喊他“督护”。
邱陵的视线缓缓落在对方拉着自己的手上,半晌才学着她的模样低声回答道。
“子参他们手头都有事要忙,所以……就我亲自前来。”
秦九叶不察有他,只在心下一阵暗叹,陆子参那面摊的生意是有多红火,竟比他一个督护还要忙?
她强迫自己收拾起有些酸涩的心情,一边搓手、一边殷切地望向他身后。
“可也是要登岛?不过这码头也不剩几艘船了,全都坐地起价,一个比一个心黑,一会我再同他们说一说……”
“高全已准备了船只,我们不用同旁人挤一条船。”
秦九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应当是有备而来,实在用不着她操心,当下讪讪道。
“高参将自然是极靠得住的,这船来得也当真及时,我正愁找不到船登岛,还想着实在不行便只能再去求二少爷了……”
其实也不是找不到船登岛,而是她出不起那登岛的天价船资,总想着能谈个公道价,所以才会在码头滞留至今。
未说出口的囊中羞涩令女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面上有种不易察觉的叹息之意。邱陵怔怔望着,不知怎地便想起陆子参昨夜鬼鬼祟祟的汇报。
她是被许秋迟叫去船上的,那纨绔该不会为了拉拢她使了些手段、令她受了委屈吧?
心下一紧,他连忙开口问道。
“昨夜,你是不是在那花船上……”
埋头郁闷的秦九叶面色一僵、心中警钟大作,顷刻间便想到了昨夜同那少年的种种。可怜她明明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却不由自主地显出几分心虚来,当下接过话头打岔道。
“听闻昨夜督护也在湖边,想必也是忙碌奔走了一整晚。那慈衣针很是狡猾,出手也是毫不手软,督护可有受伤?”
秦九叶话一出口,当即便后悔自己心急露了马脚。
昨夜他们虽因许秋迟而知晓彼此的存在,但并未就那慈衣针的事有过交谈,而陆子参等人应当也没有空闲同她说起此事。她此时提起,实则有些不打自招,无意中透露了自己昨夜知情却未报,显然另有隐情。
若是换了往日相处,她这做贼心虚的模样就算再遮掩上千百遍,也是逃不过那年轻督护的眼睛的。
可眼下她望着自己说起昨夜之事,他便再难分神去观察她面上神情以及那神情背后是否隐瞒了什么,满脑袋竟只剩下那一句话:可有受伤?
“我……还好。”
他艰难说完这一句,便再不出声了,只半侧过脸站在那里。
秦九叶忐忑偷瞄了一会,觉得这一关应当是过了。但她心下反倒没有多少轻松之感,只觉得自己方才痛骂过那些骗子,自己却又不知不觉成了“骗子”。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她勉强笑笑,随即搓着手道,“那……那咱们现在便登船?”
“好。”
年轻督护简短扔下一个字,脚步匆匆向前走去,女子见状连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