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叶暗暗叹气,提醒自己不能再心软了,但最终也没再说什么,就任由他那么抓着,随后微微欠起身子,帮对方盖上被子,做完这一切才发现,那小榻似乎被人挪动过。
少年身形修长,眼下微微蜷缩着才勉强让自己待在上面,若是伸直了保不齐脚都要露在外面。那公子琰不是挺有能耐吗?怎么川流院里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难不成比果然居还穷酸?
心头憋着一股气,秦九叶抬手便想将那小榻推回原位,下一刻,藏在榻后的青芜刀应声落地,她整个人也随之顿住。
小塌背侧处,已经斑驳的墙体上赫然是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抓痕。如果说身体上的伤只是冰山一角,那眼下这些藏在阴暗角落的痕迹才是水面之下的全部真相。
她的眼前再次闪过方才匆匆一瞥下那少年的身体,除了躯干上的伤痕,还有些细细密密的疤痕从腕骨一直向上蔓延至小臂,虽然已经愈合,但叠加在一起的样子还是令人心惊胆战。
那是自残留下的伤痕,同墙上的抓痕一样,是在痛苦到了极点时留下的痕迹。
在没有她的日日夜夜里,他就这样独自一人在没有尽头的痛苦中沉浮着。
塌上的人察觉到她的沉默,睁开眼望过来,半晌才轻声道。
“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习惯什么?每天晚上被各种毒药折磨得死去活来吗?
他确实是她见过的、最能忍耐的人,忍着疼、忍着苦、忍着思念和孤独……忍耐已经成了他的杀手锏,被他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秦九叶一声不吭地松开了他的手,这个动作透露出了某种讯息,那敏感的少年顿时有些忐忑,又不由得开口解释着。
“按时吃药是这里的规矩。他们的药虽不及你的,但至少不会让我在出任务时出差错。”
他的声音越发虚弱,但只有他自己知晓,这份虚弱背后竟还有种难以克制的期待。过往每一日的受苦仿佛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他盯着她面上神情,不想错过一分一毫的疼惜、爱怜、心痛……
然而一切似乎和他预想中的不太一样,她再没有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就在他觉得自己如坐针毡、快要忍受不了之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动静,不一会,送药人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秦九叶抬眸一瞥,来人便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那送药的小胡子显然是自告奋勇领了这份差事,方才药庐里的各种争辩和推论他都一字不漏地听完了,他对自己言语上的天赋很有把握,定会探明一切再将消息带回药庐。
可、可这秦姑娘瞧着怎么同昨日判若两人,脸色黑如锅底,眼神也吓人得很。
一早准备好的话一个字也倒不出来了,他只能举着药干巴巴地说道。
“秦、秦姑娘,我是来帮小卅送药的……”
他话才刚起了个头,突然觉得眼前一花,那方才还坐在榻边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杀到他眼前,伸出两根手指夹起那粒药丸,好似捏起一只害虫一般。
这显然不是之前在药庐看到的那种汤药,秦九叶盯着指尖那枚药丸,然后猛地转头望向榻上的人。
“这药你服了多久?”
少年咬唇不语,一副逆来顺受、缠绵病榻的可怜模样。
眼见对方不开口,秦九叶当即将目光投向那送药的小胡子,嘴角挂着笑,眼神却要杀人。
“他闪了舌头、说不了话,你来说,这药他服了多久?”
送药的小胡子咽了咽唾沫,混乱的数字在舌头滚来滚去,不知该挑个大的还是该挑个小的说。
“……约莫、约莫是第五天?”
秦九叶指尖发力,那枚黑漆漆的药丸瞬间被捏扁成了药泥,她凑近闻了闻,随即将药渣抖落在地。
“姑娘,这可使不得!公子那边我可如何交差……”
小胡子几乎要哭出声来。
谁说这秦姑娘同那天下第一庄的人不配来着?瞧瞧这心狠手辣的样子,分明配得很!
“放心,不会让你难做,我来替你交差。”
秦九叶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她转身来到那少年身旁,帮他将袖口放下来整理好,又给他压了一床被褥,最后拎起一旁角落里那只积满了灰尘的木桶。
她方要往外走,那少年立刻便要跟着站起来,被她眼疾手快、一把按了回去。
“我只是去打点水、帮你擦擦身子,很快便回来。”
李樵盯着对方的眼睛瞧,似乎没有从那双眼睛中看出要弃他而去的迹象,迟来的药力在体内发酵,他的手终于困倦松开。
秦九叶站在床榻便又静静等了片刻,计算好时间、确认那少年已沉沉睡去,这才越过那送药的小胡子、一言不发走出了院子。踏出院门的一刻,面上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不见,她就这么单手拎着那只破木桶,直奔那竹林深处的小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