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了铜铁的漆木剑鞘透着微凉,握在手心显得格外冷硬,她低头匆匆瞥了一眼,依稀看到那剑鞘末端似乎嵌着一块莹白的玉,很是雅致好看。
她来不及细瞧,那剑的主人便已拉着她向前走去。
蜿蜒石桥前后不见人影,四周再次静下来,只闻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在石壁间单调回响。
邱陵自始至终都目视前方,许是因为气氛太过死寂,陆子参的叮嘱便再次在他耳边响起,他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先前在船上的种种表现,心下莫名开始打起鼓来。
略微思索一番,他终于拿定了主意,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秦姑娘可知,上月那城南四条子街的大火,实则另有隐情?”
这问题问出,四周的空气便瞬间又安静了几分。
遥远的回忆瞬间涌回脑袋,秦九叶不由得喉咙一紧,半晌才声音有些干涩地开口道。
“听闻是同宝蜃楼有关。”
眼下已走到这一步,她不想欺瞒一同查案的伙伴。而凭她对邱陵此人的了解,对方突然对她提起半月前的旧事,只怕并不简单。莫非他已生疑,此刻是在试探她?
秦九叶眼瞳微颤,两条腿越发有些软了。
她的反应落在邱陵眼中,不禁令后者的疑惑更深。
他提起此事,本是因为看她走这石桥太过紧张,想着主动聊起案情缓解一二。但现下来看,对方显然更紧张了。莫非是因为宝蜃楼出事那日给她留下了些不好的回忆,此刻回想起来才心有余悸?
这厢想罢,他沉声继续说道。
“此楼是惯常做这江湖生意的地方,习惯了装神弄鬼,一朝曝露在阳光之下,便原形毕露、不足为惧。我差人暗中探查,已几乎可以确认,宝蜃楼背后的真正主人,乃是名为川流院的江湖暗庄。他们是做江湖外八行生意起家的,宝蜃楼便是其中之一。”
原来李樵口中那瞎眼公子是川流院的人。只是那样一个手段了得之人,当真揣着一颗做生意的心吗?只怕做生意是假,以此作为掩护行事是真。
秦九叶神色更加凝重,随即想起什么,不由得追问道。
“可有这川流院的更多讯息?我那位说书的朋友没戏唱的时候倒是提起过这三个字,可除此之外,我似乎从未在别处听过其名号,可见其背后之人行事低调谨慎,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面前闪过听风堂那古板中透出几分贼心眼的说书人,邱陵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
“此院来历确实神秘,似乎并非出自哪一门哪一派,便是某一日凭空出现,从显露到现在不过四五年的时间,已迅速跻身江湖暗庄首列。传闻那位院主除了暗中插手江湖之事,亦同朝中有些往来,或许想要图谋的东西远比我们想象中更多。”
听到这里,秦九叶心头那点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再讲俗一些,出头的椽子总是要先烂的。若想借助江湖力量图谋一些非朝夕之间可成的大事,一开始就要做好藏匿销迹的准备。以武学为基础自立门户当然是最快的选择,但却不够隐秘,且过程中难免会被竞争者盯上。但以“外八行”起家便大有不同了,这些技艺营生只算得上江湖末流,入不了正统门派的眼,自然对其关注便少些,等到有所察觉时,对方早已发展得树大根深。
宝蜃楼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这川流院中之人究竟要做什么呢?当初他们找上李樵、逼他服下秘方又是为了什么……
她这厢陷入沉思中,邱陵的声音却冷不丁响起。
“秦姑娘此番答应与我一同前来,是否也是猜测那川流院中之人或许也会现身于此,所以才想一探究竟?”
秦九叶一凛,竟有种“以权谋私”被人当场拆穿的感觉。
调整一番心绪,她尽量神色如常地回应道。
“正是如此。川流院与秘方一事脱不了干系,若当真能与之对峙一番,定会有所收获。”
她说完这一切,手心已冒出一层汗来,紧张令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对方的剑鞘,也令那剑的主人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邱陵隐约知道,此时并不是确认那个答案的最好时机,但他也并不知道何时才算“时机正好”。
这不能怪他。
从他二十岁入行伍至今,但凡月甲穿在身上,他做过的每一件事从未有过半点私心。
但今夜他脱去了那身甲衣,像是一道缠绕已久的封印被短暂解除了一般,那个念头便似野草般发了疯地钻出来、在他心底生长。
他想知道那个答案。
就一次,就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