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辛儿全然未见她面上神色,抬手抓起那新出炉的松软糖糕塞入嘴中,又捧起那装酒的海碗一饮而尽,撂下碗的瞬间便恢复了冷傲的模样,一边抬起衣袖沾沾嘴,一边指着手旁那摞空碗评判道。
“市井间的小作坊,实在比不得少爷的私厨。也就只得凑合吃上两口了。”
秦九叶胸口一堵,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一旁的少年已开口讥讽道。
“你若眼大肚小吃不下,认了便是,何必在这找这许多借口?”
姜辛儿哪里经得起这般刺激,当即一掌拍向桌子,那摞起的空酒碗腾起半寸又落回桌上,碗底残存的一点酒液飞起溅了秦九叶一脸。
“再来一屉!”
秦九叶自知不能再任这局势发展下去,哆嗦着按下那只在空中招呼老板娘的手。
“姜姑娘方才不是说还有事?现下也歇息了挺久,不如你还是快快去忙吧,若是耽搁了就不好了……”
“我的事我自己有数,不用你操心。”姜辛儿瞥一眼那女子脸上的穷酸气,有些不客气地质问道,“秦掌柜可是心疼了?你方才可是信誓旦旦要报答我这救命之恩,怎么还心疼起几个糕钱了?”
这哪里是几个糕?十屉糖糕啊,虽说比不得钵钵街老店的白糖糕,但她一整年也舍不得吃上几块的。
秦九叶再三忍耐,迂回地劝说道。
“这糖糕乃是粘米浆蒸出来的,看着松软不占地方,吃多了也是会积食的。姜姑娘有要事在身,可别吃坏了肠胃。”
那姜辛儿显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闻言脸色瞬间便缓和了些,但嘴上依旧硬得很。
“一点小事而已,用不着如此谨慎。”
她话音刚落,李樵便突然开口道。
“今日你为何恰巧也在湖边?可是许秋迟又让你私下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莫不是要你跟着我二人刺探消息……”
姜辛儿方才平复下来的情绪又被搅了起来,双拳紧握、眼里仿佛能喷出火来。
眼前的少年不好对付。这一次,她决定出个狠招。
姜辛儿握紧的拳头松开,下一刻人已转头望向秦九叶。
“秦掌柜可知,今夜那朱覆雪为何会对你二人百般为难?”
秦九叶茫然摇头。
姜辛儿瞥一眼李樵,随即缓缓开口道。
“只因她身旁那位白衣少年先前在某处见过你阿弟,方才那一出不过只是试探罢了,日后定是不会善罢甘休,你们二人可要小心了。”
秦九叶闻言,果然立刻回头看向身旁的少年。
“你不是说你们不认识吗?”
李樵抬起头来,视线对上姜辛儿,眼神中的威胁之意呼之欲出。
“是姜姑娘记错了吧?落砂门的人行事向来如此,我看那玉箫对你也不怎么客气。”
“哦,是吗?”姜辛儿闻言冷笑,随即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你敢不敢告诉你阿姊,今日晌午过后,你人在何处、又做了些什么?”
李樵不说话了。
他眼中先前那股威胁之意顷刻间已变作杀气,只是碍于第三人在场,那根绷紧的、看不见的线才没有断裂开来,只是这种沉默的对峙令四周的空气都沉重起来,桌上那盏破油灯晃了晃,竟无风自灭了。
夜已深,九皋城内灯火阑珊,这城外野湖边的林荫道上却依然回荡着人声。
空气中还回荡着白天太阳蒸烤过的热气,再混上些柴火和劣质的油灯燃烧散发的刺鼻气味,便是名为“生活”的江湖,真正的味道。
白日里接完生意的小商贩们就近在湖边搭了窝棚落脚,此刻都聚集在这大道旁,一边花上几枚铜板换些劣酒和稞饼犒劳自己,一边与同行们抱怨怒骂那些难伺候的金主们。众人都在为生计奔走操劳着,无人有闲心去顾及那角落里突然沉默下来的一桌。
许久,那被夹在两方对峙中心的瘦小女子终于动了。
只见她抬起手,熟练地将桌上的油灯倒过来晃了晃,随后用指尖沾了些唾沫、捻了捻那粘了底的灯芯,又从旁桌借了火,重新将灯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