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了抽鼻子,径直走到墙根处,一把掀那开几张胡乱铺在地上的破纸,杜老狗那张因宿醉而有些歪斜的脸便现了出来。
对方醉得厉害,丝毫没有觉察到有人前来,闭着眼嘟囔着些醉话,依稀又是什么卜筮乾坤、救世之法。
唐慎言挑了挑眉,盯着地上的人许久,又将手上那张破纸盖了回去。
月光静静穿过窗外那棵芭蕉打在屋内,将一室乱糟糟的古籍账簿分割得七零八碎。
然而这些琐碎纷乱落在听风堂的主人眼中却充满秩序,他只需一眼便能看出哪片纸呗挪动过位置,哪本册子被人翻开过。
唐慎言收回目光,走到那张堆满账簿文书的榆木案前,搬开那已经开裂的石砚和笔洗,将手伸到桌面下摸索一番,手掌触到那熟悉的引线时心才微微放下。
眼底最后一丝戒备也淡去,他又变回了白日里那个有些邋遢的茶堂说书人。
他背起手来,口中随意念起一段戏词,一会唱文角、一会唱武角,不亦乐乎地向门口走去。
临到门前最后一步他又停住,转头看了看角落里那堆破纸下露出的那双脚,转身将房门关好,又从院子里寻了块大小合适的石头顶在门脚,确认那扇破门再不会漏风后,这才哼着戏词、抬脚踏入月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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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闹市街口,年轻夫妇开的混沌面摊生意红火。
夜归的旅人会在这落一落脚,忙碌了一整日的贩夫小商也喜欢在这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面,摊子前的客人一拨接着一拨,摊子里的大锅烧开一锅又是一锅,夜还长得很。
馄饨摊旁那棵老槐树下,支着整条街唯一一张看着还算宽敞的桌子。那是摊主为他的老主顾特意留的位置。
眼下那桌前挤着六个人,每人面前的汤碗已经见了底,各个吃得是满头大汗,纷纷端起那用井水冰过的梅子酒痛饮一番。
街口一阵急促马蹄声响起,六人中的高个子眼尖、转头一眼便望见了那飞速赶来的两道身影,撂下手中酒碗叹道。
“来了来了,可算是来了!”
打头那人骑一匹白额大青马,正是这九皋城中风头正劲的年轻督护。
他身后跟着的杜少衡也姗姗来迟,翻身下马后三步并作两步便冲到了跟前,额头上都是汗珠。
大胡子参将扭着粗腰在长条凳上挪了挪,勉强为自家督护腾出一个位子来。
杜少衡见状只得去挤周力和张闵,这厢方才坐下,那馄饨摊的老板娘已将两碗热腾腾的馄饨面端上了桌,面是细面、汤油去了葱花,一切都周到得很。
杜少衡埋头苦吃起来,已经酒足饭饱的郑沛余拍着肚皮叹息道。
“瞧你这样子,像是八百年没吃过东西似的。若让旁人瞧见了,还以为咱们督护亏待了你呢。”
杜少衡一口塞着两只馄饨,费力开口道。
“你倒是躲了清闲,那掾史曹进比他主子还要惹人生厌,简直是那阎罗王的笔杆子成了精,光是城中积案的公文便堆了我半车,我与督护两人从正午核对到现在,现下看人都要带重影了!”
一旁的张闵闻言,粗眉皱成一团,黝黑的面上难掩那份没耐心。
“不管怎么说,这案子总算是结了。否则我宁可回臧古去猎狼,也不想再去给那和沅舟送饭了。”
提到和沅舟,酒桌上瞬间沉默了许多。
邱陵见状,显然心中通透,站起身来为众人面前的酒碗满上。
“案子的事,各位辛劳。”
众小将默契起身,齐齐端起酒碗敬向年轻督护。
“能为督护分忧,是我等荣幸。”
一巡饮过,气氛又缓和下来,邱陵带头落座。陆子参的视线却停留在对方腰间,半晌才有些酸地喃喃道。
“早前在营里的时候,督护提拔我做参将,也没见将这玉佩取下来送我一半。”
邱陵身形一顿,随即缓缓落座,沉稳回应道。
“我送了你一对天铁打的双刀,一匹产自北境密古山口的马驹,三坛子都城小福居才有的云叶鲜,还有……”
年轻督护话还未说完,一旁其余几名小将已七嘴八舌地抗议起来。
“陆参将竟敢当着我们这些穷鬼的面哭惨,当真是没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