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若盖。这一年你十七岁。一轮红日突兀降临,烧死了所有人。村落的房屋空无一人,唯有一堆堆黑灰色的尸块,沉默地堆在房门口。你惊觉自己没有悲伤。原来你真是个没良心的人。哪怕自己是唯一幸存者,也感觉不到痛惜。——然后,你又看到了那个少女。麦田里,她静静地站着,仿佛一个永恒不变的观察者。你说:“小白,你又来了。”小白说:“这世上,现在只剩两位数的存活者,而你是其中之一。”你说:“我只是个普通人,本该死在红日下。是你保护了我吧。”小白说:“嗯。名为‘司鹊·奥利维斯’的人主导了红日降临,他想要重置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已经死去了,大概几个月后,世界就会重置。”你不关心这个人为什么重置世界,只关心自己:“那我还会存在吗?”小白点了点头:“会。不过重置后的你,和大多数人一样会失去记忆,作为婴儿转生。”她转身离开。“等一等。”你追了上来:“我想和你一起走,无论你去哪里,请带上我。你不想在这里等死,你想跟着她。……人生的最后几个月,你和小白一起去世界各地旅行。她将其称之为“观测”,尽管你不明白,她到底在观测什么。这天,你们来到了一间小别墅,门口种着蓝玫瑰和薰衣草,一台风车立在旁边。走进别墅,映入眼帘的是一台钢琴,紧接着是一个游戏机柜、几本漫画、一个航母模型、一头棕熊玩偶、一本串串香菜谱、一本太华山游记……这些迥乎不同的要素摆在了一起,让你以为,这是几个人共同居住的家庭。但别墅的主人,你只看到了一人。那是一位黑发少女,她静默地坐在沙发上,慢慢地打着游戏机,她明明看着很年轻,却好像已经年迈,手指的动作跟不上,屏幕中的小人死了又死。你看到了游戏机上的记录——最高分非常高,是她打出来的,但此时她的状态如此下滑,连分数的末尾都跟不上。……她是生病了吗?你看到她——一次又一次地打着枯燥而单调的游戏,那应该是个双人游戏,可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在玩,导致永远也无法通关。看到你和小白,黑发少女缓缓地抬头,迟钝得犹如暮年老人。这一瞬间,她的眼眸微微亮起了,盯着小白,仿佛在期待什么。“……他们还没来。你等不到了。”小白对她说。少女沉默了很久,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她轻轻说:“谢谢你告诉我……”小白拉着你离开了。你仍记得离开别墅前的最后一眼——得到答复后,那少女眼中的光采黯淡了,她拿出了一板巧克力,慢慢地吃着,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然后,她站在了那些漫画、航母模型、棕熊玩偶……一个个抚摸着它们。“山田,路,露娜,林音……”她轻声念着这些朋友的名字,依次告别,仿佛遥不可及的呼唤。最后,她的视线落到那架钢琴。“……苏明安。”这声告别被她唤得很轻,像是一条魂灵轻飘飘地飞在空中。哗哗,哗哗。仿佛河流没过头顶的声音,少女的神情像溺在了水里,她彻底落入寂静,眼中的光也沉寂了。她仿佛在咬紧牙忍耐,不让自己哭出声。踏出别墅的那一刻,你听到了钢琴声。——德彪西的《月光》。宛若大师之作,这是你听过最好的钢琴声,少女仿佛弹了千百年的钢琴,弹出的曲子动人心魄。她一定,一定独自练习了很久很久……只是,曲子有意空出了一些节拍,仿佛在等另一个人弹出这些音符。你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流下了泪。原来音乐真的能触动人,这曲子中的哀伤,就这样撞入了你的心。这是一首送别曲吗?少女的外貌如此年轻,肯定送别的不是她自己。“她等不到谁?”你问。“……很多人。”小白说。“她等了多久?”你问。“很久。”小白说。“都是她的朋友吗?”你问。“嗯。”小白说。“——他们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要她等这么久?”你感到愤愤不平。要是换作你,肯定不会让朋友这么孤独地一个人等在房子里。再说,那少女收藏了那么多朋友的东西,他们肯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为什么那些朋友一直不来?小白沉默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那她为什么不继续等了?”你说:“虽然世界要重置了,但下一次也可以继续等吧。”小白垂下眼睑。这一瞬间,你察觉到她原来也有情绪,她在哀伤,即使这种情感如同丝线般薄弱。然后,她开口了:“……可有些事情迟早会有尽头。”,!叹息轻得如同一阵风。仿佛一些充满疼痛的、注定落下的刀刃。你感到自己的眼眶也莫名变得酸涩。你听到了崩毁声,仿佛身后的别墅倾塌了。但你回过头,别墅一如往昔,蓝玫瑰与薰衣草如此鲜烈,只是再没了琴声。透过窗户,你看见沙发上坐着少女,她的怀里抱着什么,似乎是相片。“你看,她这不是还在等吗?”你指了指沙发上的身影,似乎要证明你的正确——少女明明还坐在沙发上,等她的朋友回来。小白望了一眼,摇了摇头:“已经结束了……”那身形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起伏。黑色的发丝静默地披在那少女的肩头,头发养得长了,几乎过了腰,身上穿着舒适的宽松常服,帽子上缀着一对猫耳。她似乎执意要以初见的服饰,作为最后。巧克力棒凌乱地掉了一地,在吃完最后一根前……她的手垂下了。沙发上,游戏机停留在【暂停】的界面,“滴滴答答”的音乐声仍然在播放,空荡荡地回转着……她的身边没有花。蓝玫瑰沉默地摇曳在窗外,鲜烈旺盛。这夜,天空下雪了。霜雪覆盖了少女的家。……最后这段时间,你始终跟着小白。小白不会饿,也不会渴。你却始终能弄到好吃的东西,塞给她吃。她冷了,就给她披衣服。她累了,就给她铺被子。你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也许她是神明吧。最后的那一天,你忽然感到全身无力,你的皮肤开始干枯,腿脚酸软,声音也变得沙哑,头发瞬间全白……你知道,世界重置的这一天,到了。等你再度睁开眼,你就会化作一个忘记一切的婴孩,转生在重置后的世界,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留不下。所以,这一天,相当于你的死亡。就算重置,也可能不再是你了。“……小白。”你躺在金黄的麦子田野里,拉了拉她的手。她依旧是毫无波澜的神情,仿佛俯瞰众生的神明。但你拽住她的时候,她却为你俯下了身。那双琉璃似的眼睛,终年不变地望着你。从十岁到十八岁,你从孩童成为了青年,她却永恒不变,仿佛不老不死的魔女。你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了……最后一颗米糕糖,放到她掌心。“……最后的了,我藏了很久。”你说。她的眼神变得复杂。曾经她以为,你是为了获得庇护,才会心机地用糖收买她。可到了今天,你好像并没有恳求过她什么。一直是你在路上照顾她。就连你也感到了哑然,你或许应该挟恩图报,要求她救救你……可你最后只是说,“吃点甜的吧”。她将糖剥成两半,一半吃掉,一半放进你嘴里。你已经无法吞咽,也尝不出任何味道,呼吸沉重得像风箱,可在她问你“甜不甜?”的时候,你扬起笑容,用苍老的声音颤抖回答:“甜的。”“……甜的。”就像一开始,在十岁的麦田上,她这么回答你。阳光这样好。你是旧世界的余烬,该消失了。仿佛有滚烫的热流落下,眼眶酸涩,在水蒙蒙的视野中,你察觉到——她正向你走来。而后,给予你一个生涩而节制的拥抱。触感冰冷,她的身上没有人类的温度。“……谢谢你,旅人,我的旅途一直孤身一人,唯有你走到了我身边。”她的声音变得很轻:“我不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看你死去,我很难过……这种失去的感觉,我不想体验第二次,所以,今后的旅途,我应该不再会接触别人了。人类实在太短暂。”“小白,敢不敢和我打一个赌。”你却笑着喘息道。“赌什么?”“赌……等这次重置之后,我们还会走到同一条道路上,我还会陪着你继续旅行。”她的瞳孔微微缩紧,像是听到了一个天真的童话,望着你:“赢了怎么办?输了怎么办?”“赢了……我就把所有的米糕都给你。输了,那就……忘记我吧。”“你是又在耍心机吗?”“是啊,我怕我转世重生后被人欺负,所以赶紧抱一个大腿,求你能照顾我……咳咳,咳咳咳……”你剧烈咳嗽起来,视野愈发模糊。她看不出你这话,是真心还是开玩笑。“这不可能的,重置后的你,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婴孩。你不可能再跟上我了。”小白摇摇头。“那就打个赌嘛。等我五岁的时候……你来见我,如果我跟你走了,你就不能丢下我。如果我不跟你走,你就当作从没有我这个人。”你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小白叹息。罢了,就当安你的心吧。尽管她知道,和你的旅途到此为止了。什么都不记得的你,不可能再靠近一个陌生人。但她还是点了点头。风声那样大,你缓缓闭上了眼睛。,!……麦子村中,传来一声孩子哭啼,徽家的孩子降生了。五年后,是夜,一个粉发少女撑着一柄红伞,静静站在屋檐下。村中的祭祀宴一如既往,热闹喜庆。大祭司在祭台上跳着舞,一切从未改变。祭祀结束后,万籁俱寂,人们回到家中,街上只留彩花和烟灰。从黄昏等到深夜,等候一夜的粉发少女放下了伞,缓缓转身,她该离开了。看来,她终究还是赢了赌约。束起伞,她往外走。“——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吗?”兀的,身后传来五岁孩童稚嫩的声音。小白睁大了眼,转过头。你捧着一枚米糕糖,高高举起。“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去哪,但我想送你糖……我想和你一起走。”你说:“我对你没有任何印象,但是,我好像没办法看着你就这么离开……”风动,雨动。少女颤抖着伸出了手。她的眼眸惊讶地看着你,仿佛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她缓缓地,缓缓地接过了你的米糕糖,放入嘴中。“甜的。”她说着口感,奇怪地擦了擦眼角:“又有点咸,有点苦……”……月光下,一大一小的身影,牵着手离开。“姐姐,你为什么答应我跟着你走啊?明明我还是个小孩,会拖累你。”你说。“因为……”少女似乎短暂地顿了声。片刻后,她才终于找到了答案,从喉咙里缓缓挤出声音:“……因为你拥有一颗真心。”真心?你错愕地睁大了眼,尽管你才五岁,你却很明白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自私自利,极其虚伪,绝对不能算有真心。可少女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她很了解你吗?可你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真心。”你茫然地呢喃:“我拥有……一颗真心吗?”那一刻,你的呼吸是麻痹的。那双琉璃似的眼睛,望着你时,第一次有了温度。她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姐姐,接下来我们去哪啊?”你说。“去……找世界树。”“嗯?姐姐不继续旅行了吗?”“不旅行了,这一次,他要来了……对了,你有名字吗?”“我父母很早就死了,没有给我起名,我姓徽,姐姐给我起个名字吧。”这一刻,小白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剧烈的,动容的,仿佛与天地同频——咚,咚,咚。像是一团温热的火,在她冰冷的知觉里燃烧。“你叫……”她的唇轻轻开合,仿佛落下命运的反向钟声:铛——铛——铛——“——徽白。怎么样?取……我的名字。”…………“叮咚!”【“徽白”的记忆镜片,观看完成。】……苏明安看完了徽白的记忆,睁开眼。眼前的却不是刚才的实验室,而是一间昏暗的房间。一个黑袍人手持一柄刀,抵在苏明安脖颈。:()第一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