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叹声道:“朕承认你说的有理,可是长明,朝中有文武百官,凉州那等苦寒之地,朕不是非得派你去啊!”
文照掷地有声地道:“若只是选派凉州刺史,朝中资历足够者人人可任,若想要凉州能够长治久安,陛下,并非微臣自夸,这天下只有臣一人能够做到。”
文照此言一出,虞泽都忍不住为她暗暗捏了把汗。
刺史乃一方大员,有监管、制衡诸郡郡守之权,可以说是一州土皇帝,大宁总共也就十三个……呃,刘纯是必死无疑了,除掉刘纯,大宁也就十二个刺史,是绝对的封疆大吏。
张口就敢说只有自己能胜任一个如此紧要的官职,若非此人是文照,只怕皇帝就要当场恼怒发落此人了。
但姜望对文照的信赖终究远非旁人可比,听完文照所言,他竟平静依旧,“你且说来听听。”
文照拱手称“是”,继续道:“凉州官场上层为今文经学派所把控,中下层则多由本地世族士子出任,若仍旧选派今文经学派的官员任刺史,凉州将毫无改变,凉州州府仍旧是南阳周氏手中的傀儡,任由他们指使操纵。可若从古文经学派随意选派一人过去,又怕那人难逃被本地世族架空的命运,朝廷的政令不达凉州民间,则凉州与洛京始终离心离德,昨日凉州之乱迟早会卷土重来。”
“是以,若想让凉州长治久安,新任凉州刺史必须满足如下几点条件。一,不是今文经学派出身,且与其没有利益关系;二,其人本身有足够的能力,手下亦有干将,能将触角伸至凉州各方角落,掌控全局;三,能征善战,可抵战乱于大宁境外,保凉州安宁。”
“陛下,”文照诚恳道:“朝中能达到以上三条者或许不止微臣,可能满足以上三条却又肯扎根凉州的,不会有第二人。臣此言,绝无半分私念,全因凉州乃是我大宁最为薄弱的一环,臣身为大宁臣子,不忍见天下、见陛下为凉州无尽的战乱所累。”
“臣请愿,愿为凉州刺史,请陛下成全。”
说罢,她深深伏倒。
姜望再想不出理由来劝阻文照了。
这天下谄媚于他、讨好于他的人如过江之鲫,可这许多人中,同时也是真心实意为自己、为大宁尽心力的,大概就只有文长明一人而已。
姜望长长、长长地叹息,他温声道:“好了,起来吧,朕答应你了。”
文照对于皇帝会答应自己这件事本就十拿九稳,现下得到承诺倒也并不意外,谢过姜望后便起身。
姜望温和地注视着文照,道:“既然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凉州去了,就趁此机会多与静中故旧多相处相处吧,哎,凉州路遥,你这一去,就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京了。”
文照看出姜望有些怅然之意,这便是在赶客了,她也见好就收,向皇帝告辞后转身离去。
虞泽照旧送她一程,这大宦官直到此时盯着她的眼神还颇为古怪,“我倒真是弄不明白你,九卿高位就在你的手边,你不取,反倒上赶着要去凉州那等苦寒之地当什么刺史。你别以为执掌一方就多么逍遥快活,那也得看是什么地方,冀州兖州也就罢了,凉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稀罕的。”
文照无所谓地摆摆手,“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好好在洛京看家便是……对了,之后我在凉州要做一桩大买卖,具体事项到时候再来信同你详谈,记得给我行个方便。”
“凉州那地方能做什么大买卖……”虞泽轻嗤,瞥见文照不善的目光,又立即改口道:“行行,我知道了。”
文照所指的大买卖正是贩盐,如今她即将升为一方封疆大吏,手握兵权,又有宫里的关系,贩盐这种高风险高收益的生意终于也能提上日程了。但如今诸事未定,她也不好明说,只又嘱咐了虞泽几句,这才下山而去,骑马回到洛京城自家宅中。
她刚一回京,只稍理仪容,便被虞泽逮去北君山面圣,说来这还是这数月间第一次回家。宅中仆婢见主人回来如何欣喜非常且不说,门房取出的厚厚一沓拜帖实在教她头痛,文照一边走一边翻阅,只听得随侍婢子跟在身后笑着说:“若咱们宅中能有位女君主持家务,主君也不必如此烦恼了。”
这只是家中仆婢的玩笑话,文照自然未放在心上,可到了晚间,由陆陵亲口说出此言,文照便不得不认真应对了。
陆陵是早就给她递了消息,让她回京后便去太尉府用晚膳的,文照自然不能怠慢,沐浴焚香后便早早乘车前往。师徒二人再相见,自然一时感慨,陆陵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晒黑了,倒是没瘦,反倒壮了一些。”
文照笑道:“北戎牛羊肥壮,学生连吃一月,自然也就吃壮了。”
陆陵闻言眼前一亮,立即催促文照叙述在凉州的经历。文照一五一十都讲了,包括今文经学派的种种恶行及自己自请为凉州刺史一事。
陆陵的脸色一时青一时白,手中的茶盏悬在唇边半晌也未进,最终他怒哼一声,用力将茶盏重重拍在桌案上,“好个周梧,好个今文经学派,他们这是把家国百姓,当作自己的掌中玩物吗!”
文照及时为老师奉上新茶,宽慰道:“老师莫动怒,此番人证物证俱在,纵使大司徒有通天之能,也必然保不住周梧的官职,连带着整个今文经学派也要狠狠栽个跟头。”
陆陵略一迟疑,“只能让周梧丢官罢职吗?若我派众人一同发力,能否置周梧于死地?”
文照笑了笑,“老师若是觉得可以,自然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