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述耶反手抽回大槊,左右横扫,槊头所过之处,血光爆溅,数名凉州军人被掼落马下,随即马蹄滚滚践踏,倒在地上的人艰难扭动片刻后,全都再没了生息。
乐玄见状,大喝一声,抽出腰间佩刀,挥舞劈砍间,接连杀死数名北戎兵,掉转马头,举槊一格,生生将檀述耶的大槊挡住,他嘶声吼道:“我来讨教大汗高招!”
两人长槊彼此相接,檀述耶忽而侧身一让,槊头尖端滑过乐玄胸前的铁甲,发出铮然鸣叫。乐玄高举大槊,由上而下用力劈落,檀述耶随即举槊格挡,两人同时出声暴喝,皆倒退几步,策马分开。
仅剩的十余名亲卫们纷纷再度回到乐玄身侧,所有人身上都带了或轻或重的伤,然而面对虎视眈眈的北戎大军,没有一个人犹疑后退。
随着两边主将再度出声,双方复又冲杀在一处,又一阵吼叫与铮鸣过后,张掖城下,除了北戎大军,站着的只剩下乐玄一人。
此刻他的肩甲已碎,一道深刻的创口贯穿左肩,双手剧痛且震颤不已,几乎让他握不住手中的大槊。
而乐玄只是扭头吐出口中血水,撕下一角布条,随意绑起自己的创口后,他再度向檀述耶举起了长槊。
“你很不错。你叫乐玄?”檀述耶转了转自己僵硬疼痛的手腕,认真地道:“你若愿转投我帐下,我可饶你一命,还让你在我军中做一名将军。”
乐玄却忽然一笑,露出自己血红的牙齿,他摇摇头,没说什么,只是忽而仰头唱起了歌。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鸟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歌声嘶哑嘹亮,在张掖县上空缭绕,久久不息。
然后,他举起了大槊,再度向檀述耶冲杀而去。
随着原先嘈杂吵闹的张掖县再度寂静下来,乐玄等人久寻不见的马秋从原属于县长的卧房中悄悄探出了头。
谁也想不到,他并没有外逃,而是玩了一招“灯下黑”,藏进了文照先前暂住的房间中。
他小心翼翼地攀在窗沿边,朝外张望打量许久,确定此时城中空无一人后,得意地挺直了腰板,大摇大摆地转回身去,从床下将自己的女人拽了出来,“出来,出来吧!咱们安全了。”
那女人犹在云里雾里,但见此刻城中空无一人,而城外隐约嘈杂不断,便心中忐忑,小心地问:“出什么事儿?那些汉军呢?”
马秋漫不经心地道:“莫约都死了吧。”
“什么?”女人大惊失色,一时说话都结巴了,“他……他们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马秋的嘴角浮起一抹戏谑的笑,他语气轻佻,难掩得意,“自是因为我!”他抱着胳膊,大剌剌往榻上一靠,舒适地长叹一声,悠悠道:“我说檀述耶在金城郡,那文都尉便巴巴地跑去了,其实,檀述耶根本不在金城——他就在张掖。”
“檀述耶早就和凉州官员有约定,凉州那头会往张掖这儿送来一批精锐汉军供檀述耶杀戮,其武器装备任其取用。以檀述耶的机敏,张掖这儿一旦出事,他立马就会察觉并迅速赶来,到那时,张掖县守备空虚,檀述耶轻易便可夺回。而那两万汉军夹在金城与张掖中间,前后都暴露在北戎大军的兵锋之下,无陷可守,无城可据,自然只能受死——而我!”
马秋说得兴起,嚯地从榻上一跃而起,张开双臂转了两圈,大笑道:“则会因为助军有功,更得重用!”
他眼中幽幽闪着簇亮的光,躯体因激动而微微战栗,“到了那时,就再也没有哪个北戎人敢瞧不起我了!”
女人呆滞而惊恐地看着眼前陌生的马秋,“可是,你不是说,想在凉州当一名汉人,和我……和我一起过安稳日子吗?”
马秋的神情一滞,瞬间拉下了脸,颇为不耐地道:“什么安稳日子,荣华富贵就摆在眼前,唾手可得的东西,我为何不取?”他忽地转身,用力握住女人的肩膀大力摇晃,“我受够了被人叫杂种的日子!我只有爬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高到让底下人看不见我,我才能过上真正安稳的日子,你明不明白?你明不明白!”
女人惊吓之下连连点头。
马秋这才平静下来,又挂起一个微笑,“你不用怕,你永远都是我的女人,我会一直把你带在身边的。”
说罢,他松开了手,托着腰朝外走去,边走边喃喃自语道:“方才好像听见城外有兵戈噪杂声,别是大汗已经到了吧……”
他的双手即将触上房门时,后心口处忽然传来难以言喻的冰凉与剧痛,他呆滞地转过身,却见自己的女人两手握着一把短刀,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惶看着自己,她手中的短刀刀身上红乎乎一片,沾满了自己的血。
“你……你为何……”随话语一同涌出口齿的是淋漓的鲜血,马秋浑身晃了两晃,整个人轰然倒地。
“我不是……我不是……”女人剧烈战栗着,手中的刀却越握越紧,她双眼一闭,咬牙道:“我不是你的女人!”
马秋再也不会反驳她了。
随着这一句话脱口而出,女人仿佛凭空获得了许多力气,她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蹲下身,凝视了脚边的尸体片刻,再度举起了短刀。
没有人知道,就在乐玄率军在张掖县城外与北戎大军对阵时,有一个瘦小的、柔弱的女人,带着她渗着血色的包裹,悄悄从县府溜了出去。她幸运地在县府的马厩找到了两匹战马,然后手脚并用爬上了高头大马,再牵上另一匹,一夹马肚子,朝东城门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