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术机深以为然,当即派遣三人先行跃下豁口,入城探查。
那三人小心翼翼跃下城墙,在附近四处巡视一番,眼见张掖县城内寂静一片,全然陷在沉睡中,便打了几声呼哨。阿术机听得信号,大手一挥,“一起上!”
话音未落,阿术机便率先跃下城墙,待站稳之后,他正欲提步往前走,此时更多的北戎士兵从上陆续跃下,百来人的体重,压得地面都微微震动,阿术机只觉脚下莫名一空,忽然整个人都跌进地面豁然出现的大坑中。
这个大坑几如大地突兀张开的血盆大口,口中生有狰狞獠牙,数不清多少随阿术机一同跌进坑里的北戎士兵被坑底竖着的削尖木桩刺穿身体,运气好的,当场毙命,运气不好的,穿透内脏,却还留一口气,只能徒劳在原地挣扎哀号。
阿术机被木桩刺穿了肺腑,鲜血如涌泉一般汩汩往外冒,他竭力咽下口中无用的嚎啕,有气无力地喊:“有埋伏,快撤!别跳下来!”
汉人果然狡诈,竟在此处城墙豁口底下挖了陷阱,再用黏土粉饰,先前只跳下去三人,黏土尚能承受,等到他们陆续跃下,薄薄的土层轰然崩溃,将站在这片地上的所有人吞入口中。
因失血过多,阿术机已渐渐休克,他双眼圆睁,茫然失神地望着头顶,只盼其余将士能听见他最后的呼喊。
然而阿术机的遗愿终究还是落空,此时天色昏沉,目视不清,城墙上的北戎士兵们已经乱作一团,前方的数十名士兵落入陷阱后,后头的士兵来不及反应,就被更后头的人推搡落地,一时间那坑中仿佛下饺子一般,很快就堆满了残破的躯体。
原先三百人的先锋小队,顷刻间只剩下五十余人茫然站在城墙上。
而此刻,昏暗静谧的街道中倏忽燃起无数火把,乐玄身披重甲,手持长槊站在最前方,随着他一声令下,无数弩箭朝城墙上方直射而去,那原本站立着的五十余人这才回过神来,开始慌张逃跑。可人又怎么跑得过箭矢呢?于是一阵“咻咻”破空声后,剩余的五十余名北戎士兵,也如蒿草一般被收割了。
等候在城墙下的七百名北戎兵,听得城内隐隐传来的痛哭惨叫声,只当是阿术机已带人同汉军厮杀一处,他们正兴奋得摩拳擦掌,而下一瞬等来的却并不是大开的城门,而是一阵密集的箭雨。
乐玄并未开门迎敌,而是令弓弩兵上城墙对着底下一通乱射。北戎兵昼夜行军,为减轻负重,并未披甲,这简直是为弓弩兵大开方便之门,箭雨停歇后,城墙下只零星站着几个人,都朝反方向惊慌逃窜而去。此时乐玄才命人打开城门,他自己亲自带队去追,北戎兵的马长途奔袭许久,自然比不上养精蓄锐的汉军战马,乐玄很快将剩余几人追上,大槊横扫之下,最后几名北戎兵也被斩落马下,没了生息。
抬手间全歼敌军,原该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可乐玄此刻面沉如水,不见半分喜色。他抬眼望向前方,此刻旭日初升,天色微亮,乐玄仿佛已经能看见远处檀述耶槊头反射出的刺眼光芒,他紧咬牙关,一字一顿地道:“檀述耶果真来了!”
乐玄在一天前就得知了有上万北戎军正朝张掖县进发的消息。
文照临行前,除了原属于乐玄自己的三千凉州兵,还留给他一支斥候队,共计一百余人,而斥候队所配备的马匹更是多达两百余匹。斥候们均是极为机敏灵活之人,文照甫一入张掖县,就给他们排了班次,命他们在几个方向轮番出动。待她率军出征金城时,更是命斥候们加大巡弋力度并扩大范围,力求能将整个张掖郡的风吹草动都收入眼下。
那时乐玄还暗暗腹诽长明终究是年纪尚小,放不开手脚,行事有些过分谨慎了。
但就在昨日傍晚,一名斥候策马飞奔入城,他甚至来不及下马,一路疾驰入县府,直到见到乐玄,才跌跌撞撞地从马上跃下。那匹马随即轰然倒地,口中不断地涌出白沫,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见到这一幕的将士都怔在原地,军中将士都知道,每一匹战马都十分宝贵,纵使斥候们配有两匹骏马可随时换乘,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如此耗费——所以,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斥候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乐玄见状,立即上前亲手搀扶住面色惨白、喘息不止的斥候,从腰间解下水壶亲自给他喂水,又伸手安抚地捋他后背,“有什么事儿,且慢慢说。”
斥候又喘息了一阵,才哑声道:“北戎……我发现了北戎大军,有上万人……不,不止,可能有近三万人的北戎大军,正朝我军处疾行而来,距离张掖县已经不足一百里了。”
乐玄一时愕然无言,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前缓缓滑落,洇入眼眶,使他眼前一时模糊,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消息,脑海中思绪纷繁,最终落定在两个问题上——北戎从哪儿又来的三万大军?领军的将领是谁?
北戎目前占据了凉州一半郡县,其重兵集结于陇西郡与马燕对垒,此外在金城、张掖、酒泉、敦煌四郡均留有守军,几方相加,人数必然已超十万人,据乐玄猜测,总数应当在十三万左右。而檀述耶销声匿迹五年,近来才刚刚起势,并未完全吞并北戎,他能举十余万兵马来袭应当已经竭尽全力,此番又是从哪里变出的三万人马?
要么,檀述耶在陇西郡驻守的兵马本就不多,他打从一开始就是故作疑兵、虚张声势;要么,是有人调集了敦煌、酒泉及张掖剩余的所有守军朝此处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