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阴阳怪气,马燕哪里是文照的对手。她微微一笑,泰然自若地道:“既然前将军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在下便大发慈悲替将军解答。今日将军强行攻城,依我看来很是不妥。攻克西县看似顺利,其实未必不是北戎人刻意为之,只为试探我军实力。其实不过一小小县城,何须动用大军?将军完全可以……”
“够了!!”马燕刚来凉州打的第一场仗便取得大胜,正是志得意满之时,谁知随口一句竟引来文照一番长篇大论,当着众人的面狠狠下了他的脸,偏生还是马燕自己先开的头,他一时不好发作,勉强咬牙忍下,“文都尉不愧是长于辩经之人,纸上谈兵也颇为在行,只是不知你在言辞以外,实战能打出几分威力?”
文照淡定笑道:“此来凉州,前将军才是主帅,我自当奉命而行。”
“好!”马燕大笑一声,猛然转头,死死盯着文照,“既然如此,文都尉,我命你领兵前去攻克张掖!”
此言一出,四下顿时一静。尤其是跟在文照身后的乐玄,更是面色骤变。
他是凉州本地人,对凉州各地地形知之甚深。张掖郡是连接酒泉、敦煌二郡与整个凉州的要塞,打通张掖就能直捣酒泉、敦煌,切断身在陇西郡的北戎大军的后路。如此要地,北戎必然派遣重兵把守,而乐玄昨日曾与文照详谈,得知马燕允准她招募的士兵仅有两万。
以两万人马对战北戎不知几万之众,马燕这显然是故意陷文照于死地!
乐玄当即就要开口替文照驳斥,文照却轻轻将他拦下,笑道:“照,自当遵命。”
说罢,她勒马转身,立即就要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身后马燕那头却幽幽传来,“文都尉,且慢。”
文照答应得如此干脆,倒教马燕一时迟疑,有一种陷入文照算计却不自知的错觉。他双眼狐疑地在文照看似坦然的面上扫来瞟去,忽然一笑,道:“长明,这凉州咱们都是初来乍到,你此番若将人手全数带走,到时倘若出个什么万一,联络不上,我不好向陆太尉交代啊。”
文照冷下了脸,“那前将军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我只是建议长明能留个亲信干将什么的在军中,这样,万一大军有何变动,我也好令他及时通传于你不是?”马燕皮笑肉不笑地说。
马燕的意思,讲明白些就是怕文照脱手后海阔任鱼跃不听他使唤,便让她留个人质在马燕手里。
文照自然不肯,张口就要与其争辩,一直沉默的周棠忽然说:“我留下如何?”
文照、马燕二人皆是一怔,文照惊讶焦急地看向周棠,她低声喝道:“周盛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而马燕在回过神后,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行啊,怎么不行呢?毕竟洛京城人人皆知长明与盛之,嗯……关系亲密,这军中,怕是再也没有比盛之更能让长明牵肠挂肚之人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除了不知道洛京八卦的凉州刺史刘纯一脸懵逼之外,马燕周遭其余军士皆随之哄堂大笑起来,乐玄强压心头怒火,握着刀柄的手已“咯咯”作响,而当事人文照与周棠两人却面色平静,文照更是一同仰头大笑起来。
马燕止住笑,蹙眉看她,“你笑什么?”
文照擦了擦眼角笑出的些许泪水,“韩仪死前曾同我说,前将军你曾不幸陷落他手,为求活命,你便将自家沟子撅腚奉上——不知此事是不是真的啊?”
“文照!你放狗屁!!”马燕的脸在剎那间刷地惨白,随即又迅速涨了个通红,他暴起就要拔刀相向,周围人立即将他抱住拦下,“将军!算了算了!”
“大丈夫能受胯下之辱,区区沟子,用了也不算什么。”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你们都给我住口!!”
“……”
趁马燕狂躁之际,文照赶紧带人溜走。
乐玄紧随其后,两眼放光,“韩仪当真说了那话?马燕他……他真的……”
文照笑道:“谁知道呢,谁让韩仪死在我手里,我说他死前说过什么,他就说过什么。”
周棠也笑起来,“别人泼你一盆脏水,若一时洗不掉,不如反泼一盆回去。”
文照扭头看见他的笑靥,心头忽然一阵难受,她勒马停下,只怔然看着他,不再往前走了。周棠也深深回望,两人彼此对视,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乐玄小声嘀咕,“我看你俩倒也未必清白。”说罢,他闭上眼摇了摇头,先行领兵离去了。
“你昨夜说的,你有法子,指的就是自己留下给马燕当人质么。”文照抿起了嘴,有些不满地道。
“……”眼见此处四下无人,周棠缓缓牵住了文照的手,轻轻捏了捏,“成飞与阿良他们要护你左右,他们不能留。乐玄将军是凉州人,通晓地形,他不能留。郑娘子以女身示人,马燕军中军纪混乱,她也不能留。这样算来,你的亲近之人,能留下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么?”他笑了笑,温声道:“还是说,你觉得我不算你的亲近之人?”
文照反握他的手,“别瞎说!”
周棠眸色深深,凝视着文照,“我不擅武艺,也不会行军打仗,但我既然执意从洛京随你而来,总要给你派上点用场。你不必担心,我不会轻易死掉的,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昨夜你走以后,还有个人悄悄前来拜访,你可知他是谁?”见文照蹙眉思索,他提示道:“也是你的老熟人了。”
文照在凉州的老熟人统共就只有那两个,排除乐玄,那么就只有——“前洛京尹,令狐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