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非是不能,而是不愿,托词罢了。
念及此处,芳心深处,一股甜蜜与酸涩交织一起,如野草藤蔓纠缠着心头。
见自家女儿怔怔失神,王夫人心头更为不落定,连忙道:“大丫头,好了好了,你也别劝我,你也早些歇着,不要胡思乱想了。”
这就是元春的反客为主,釜底抽薪。
不过,如非今日之事,贾政已动怒,训斥了王夫人一番,平时说这些,对王夫人的威慑效果可能就不如现在这般好。
探春忙拉过元春的手,轻声道:“大姐姐,天色也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罢。”
元春轻轻点了点螓首,道:“那妈你也早点儿歇息,我回去了。”
说着,与探春出了王夫人厢房,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幽幽叹息,正是面带愁闷的王夫人发出。
却说元春出了厢房,来到自家所居院落,坐在床榻上,眺望着窗外的苍茫夜色发呆,隔着里衣,躺在心口的玉虎,恍若在山涧沟壑中腾跃跳动。
金钏、袭人这会子,在厢房外的小厅忙碌着,抱琴则为探春沏着茶水。
探春坐在元春身旁,诧异道:“大姐姐是怎么了,刚刚怎么说出这番话来?”
元春声音悠远,恍若从烟波浩渺、雨雾封锁的湖中飘来,道:“自我回来以后,家中多不顺遂,许真是冲撞了什么,我持经修行也是好的,起码为家里兄弟姊妹祈祈福。”
她刚才想了想,不管是将来与珩弟如何,或许她出家才是最好的结局。
“大姐姐……”探春心头微惊,粉唇翕动了下,想要劝着,但又不知从何劝起。
元春幽幽叹道:“还有因我之事,母亲心怀芥蒂,如我皈依佛门,想来也能化解一些怨气。”
探春关切道:“大姐姐,不到这一步呢,珩哥哥不会不管的。”
“珩弟……”元春凝了凝秀眉,光洁如玉的额头下,柳叶细眉下,明眸流波熠熠,心头涌起一抹苦涩,喃喃道:“珩弟也有他的难处。”
“难处?”探春英眉蹙了蹙,一头雾水。
正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道叹息,唤道:“大姐姐。”
探春和元春听到这叹息之音,心头一惊,都看向那从屏风后进入里厢的蟒服少年。
分明是贾珩,原来从宫苑返回宁国府,想了想,就打算去荣国府看看元春。
先前天香楼发生了那么一桩事,想来元春心头也不好受。
只是,他原以为元春已经安歇,不想来到院落,仍见屋内灯火亮着,遂挑帘进入厢房,示意袭、金钏二人不必声张,站在外厅,听着姐妹二人叙话。
此刻,已是亥正时分,夜凉如水,屋内因燃着地龙,倒不寒冷,而冰绡、麝香混合着兰草的香气盈于室内,沁人心脾,耳畔响起元春的哀婉之言。
他几以为元春拿了惜春的剧本。
嗯,不对,应是宝玉的剧本。
用黛玉的话说,我数数你做了几次和尚了?
“大姐姐何出此言?”贾珩步入厢房,少年颀长身形恰恰因烛光成影,一下子落在了元春身上。
元春秀眉弯弯,凝起秋波流转的眸子,含情凝睇地看着那少年,他应是刚才宫里而来,第一时间过来看着自己,念及于此,鼻头微微泛酸。
“珩哥哥。”探春起身,俏声唤着,问道:“大哥哥是从宫里刚回来?”
贾珩点了点头,近前落座在床前绣墩上,道:“刚从宫里回来,想着……嗯,就过来看看。”
元春听着少年的话,心头微动。
想着,就过来看看。
虽然是一句缺了人物和缘由的话,可将徘徊踯躅、惦念牵挂的意蕴尽数……留白,让人反复琢磨。
想着,想着什么呢。
元春贝齿咬了下唇瓣,垂首之间,夜色暗影迅速填补了烛火映照的丰美玉容,丛密睫毛颤动,丰润脸蛋儿似盈月为云霭影蔽,渐化为一弯弦月。
探春叹了一口气,看向那少年,道:“珩哥哥,你帮着劝劝大姐姐吧,她不知怎么生了出家的念头,我刚刚还在劝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