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照笑了笑,拿旧朝霍骠骑的名言来堵陆陵的嘴,“北戎未灭,何以家为?”
陆陵如何听不出文照在敷衍自己,但自己这位得意高徒如今在朝中的势力已经不亚于自己,陆陵也只能无奈摆摆手,“罢了,都随你去吧,老夫再不管你了。”
文照明白陆陵的疲倦与无奈,为此她感到了一丝愧疚,但也无可奈何。世事如此,走到今日这一步,谁都没办法再停下来。
向陆陵辞别后她匆匆离去,留在洛京的时间不多了,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办。
她所率部下助她取得了巨大的战果,让她在朝中奠定了坚实的地位,文照不能没有表示。她拿出了此番皇帝给予自己的全部赏赐用来给将士们发奖金,除了从一开始就跟随自己的文家军外,后期跟随周棠坚守天水郡、攻打陇西的那七万将士也得到了一部分奖励,战死或重伤者更是有额外的不菲补贴,由专人负责发放到将士自己或其亲近家属手中,决不允许出现差错。
除了物质方面,情绪价值也不能少给。
文照亲自操持举办了一场烈士哀悼会,要求将士们集体为此番战死疆场的战友默哀。将士们刚发到钱,正是兴高采烈的时候,骤然被告知要参加哀悼会,心中还有些抵触:打仗嘛,哪儿有不死人的?不是他们死,就是自己死,大家上战场之前心中就该有数,又有什么好哀悼的呢?
黄小树还跟兄长黄大树小声低估他们文将军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太爱讲究。
大家伙儿碍着文照的面子,都老实参加了,一开始都觉得百无聊赖,可听着文照在上头念战死者的姓名、年龄与事迹,不知怎么的,心头都莫名其妙地难受起来,鼻子也渐渐发酸,再没人抓耳挠腮,都认认真真听起来。
“王骁,卒年一十八,死于天水郡守城战。乐玄,卒年三十六,死于北戎檀述耶之手……”文照合上手中竹简,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此番凉州之战,我军共计有八万六千七百二十九名将士战死或失踪,三万五千三百六十八名民夫死亡,轻重伤患更是难以计数,若想要从头念到尾,只怕三天三夜也念不完。而凉州之战大胜的背后,堆迭着的,却正是这十二万二千零九十七人的尸骨。”
“这十二万二千零九十七条人命,看似很多,但落到史书工笔上,却仅仅只是一个数字。可我始终都认为,人命就是人命,不该仅仅只是一个数字。”
文照俯视台下神情或怅然或哀伤的众将士,“所以我决定,回到凉州以后,要为此番战死在凉州的将士与民夫们立碑,在石头上刻下他们的名姓。纵然石碑也无法不朽,可至少有它留存的那一天,大宁百姓路过石碑下,望见碑文,就会知道,我们曾经去过。”
黄小树吸了吸鼻子,忽然发现了什么,怔怔大声问:“将军,咱们还要去凉州吗?”
“是我要去凉州。”文照纠正了黄小树的话,“陛下已任命我为新任凉州刺史,同时以卫将军的身份都督凉州战事。至于诸位兄弟,咱们前番的征募已经结束,是否要再度应征返回凉州,全凭各位自己的意见,我绝不勉强。”
黄小树立即窜上跳下,“将军!我去!我去!”
文照故意板起脸,道:“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这次应征去凉州,时日可不会短,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期间恐难以和家人相聚,诸位可要自己想好。”
此话一出,原本很多跃跃欲试的人都犹豫了,毕竟三年五载不能和家人相见,还是非常难熬的。只有黄小树想也不想地道:“那我还是要去。”
黄大树“啧”地拍了他一下,“你怎么也不多想想?一去要这么多年都不见到阿母呢!”
“阿兄,我看是你想得太少。”黄小树抱着胳膊老神在在地道:“你也不想想,文将军还只是骑都尉的时候,就那么大方,从吃喝到发钱,一点儿没亏待过我们。如今她都成了卫将军、凉州刺史了,这是多大的官!跟着她混,她还能少了我们的好处?”
对啊!
黄大树等人纷纷一拍脑袋,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于是文照原本以为至少得要个半来个月才能完成的募兵工作,三天就结束了。
除了积极报名的老员工,还有不少仰慕文照威名的壮士从外地匆匆赶来,可惜他们还是慢了一步,负责征兵的功曹只能遗憾地表示“下次一定”。
募兵工作圆满结束,文照一算还空出不少时间,就给士兵们放了探亲假。
她自己也要抽空去见见友人。
比如何姣姣就同她约定今夜相见。
“我不愿。”
当日何姣姣说完此话后,一向疼爱女儿的何朔发了很大的火,但何姣姣执拗不肯低头,他也无计可施,只能带着何姣姣匆匆离去。
文照有意向她表示感谢与歉意,但如今身份尴尬,一时也找不到机会。所幸何姣姣主动相邀,她一抽出空便匆忙赴约。
两人约见在文照家宅附近的一间茶室,茶室四周桂树环绕,文照赶到时,何姣姣正坐在廊下仰头看桂花。听见脚步声,她悠然转头,冲文照笑笑,“长明如今是大忙人了,想要见你一面可真是不易。”
文照干笑一声,“对不住,让你久等了。”
两人今日再度相见,彼此都难免有些尴尬,气氛一时凝滞。
最终还是文照先开口道:“那天……回去之后,何公没有为难你吧?”
何姣姣皱了皱眉,“自然训斥了我一通,可终究我是阿父亲生女儿,他除了自己生气,也没别的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