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述耶忽然低低一笑,这笑声莫名诡异,听得众部从心中俱是“咯噔”一声,胆战心惊地看着檀述耶。檀述耶并未在意众人奇异的目光,顾自仰头越笑越大声,笑声忽而一止,檀述耶反问:“他们为什么不逃?”
众部从一愣,没人反应过来大汗此言何意。
檀述耶道:“若真如我们先前预计的那般,那个汉军小将带领的两万将士俱都守在张掖县城,我军今日,先是折损了阿术机的先锋小队,后又遭陷马坑坑害,死伤无数,正是士气低落之时,他为何不趁机出城追击,增加我军的损失?若他趁势追击,两方此消彼长,说不得汉军就能拉平与我军的人数差异,这样一来,这张掖县城说不定真能被他守住。”
众部从一时沉吟,一名亲卫迟疑着道:“说不定是那小将畏惧大汗的神威,只敢耍些阴谋诡计,不敢直面相对呢?”
檀述耶摇摇头,“只看他今日城内城外种种布置,就知他绝不是个胆怯之人,相反,他足智多谋,心思重得很。”
话说至此,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所以他不趁机追杀,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没错,他们越是虚张声势,反倒越证明了他们内里的虚弱。我料定他大军不在张掖县中,今日与我们周旋的至多数千人,所以他们不敢正面相争,只能极力地故弄玄虚,以期我等自行退军,好为他大军调度拖延时机——好心机!好手段!可我檀述耶,终究也不是吃素的!”檀述耶用力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再度向张掖县城疾驰而去,“弟兄们,跟上来,今日所受之耻,我要用张掖县中所有汉人的血来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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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北戎大军缓缓退去,紧握兵器守在密林中的三千凉州将士统统长舒一口气。
不知不觉间,乐玄额前也已是汗水涔涔,他用力把长槊往地里一插,倚在槊杆上,重重抹了把汗水。他抬眼看了眼天色,此刻已至午时,距离文照率大军出征金城,已过去整整七日。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乐玄清了清嗓子,道:“诸位,既然北戎大军已退,我们即刻撤入焉支山中。”
左右将士立即应喏,随即三千人迅速地动起来。
乐玄留在最后殿后,催促着众将士快快行动,眼见一批批将士鱼贯入城,仅剩自己与三十名亲卫,乐玄正要策马离去,地面忽然再度剧烈震动起来。
如今还留在城外的都是老于行伍、经验丰富的老兵了,此动静一出,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惊讶且恐惧地望向乐玄。
乐玄也是浑身一僵,喃喃道:“檀述耶折返了。”
然而令他自己也感到奇怪的是,分明是生死危急之时,那极度的恐惧竟然只是一闪而过,乐玄感到自己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甚至隐隐有一种期待。
此刻还守在他身边都是多年陪伴的至亲兄弟,立即将乐玄护至身后,急切地嚷道:“将军!我等为你阻拦,你快快回到城中!”
乐玄却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他话音未落,骑着高头大马而来的檀述耶已然出现在不远处,乐玄甚至已经能看见他嘴角那点冷漠的笑意。
檀述耶弯弓搭箭,一箭落在乐玄所骑骏马的脚边,惊得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乐玄连忙勒马安抚,漠然看向檀述耶。
檀述耶放下角弓,重持大槊,一指乐玄,“你现在回城,或还能保全性命。”
城内的将士、城外的亲卫,也都一起大声叫着劝他抓紧最后的时机回城。乐玄却只是回头看了眼那扇染满暗色血液、插着无数箭矢的厚重城门。
张掖县此扇城门的开关需要拉动巨大的铁链,乐玄计算过,足足需要半刻钟才能将城门闭合。而他们两军此时相距不过数百步,若城中将士为了等待乐玄而不闭城门,只会导致北戎大军随之入内,肆意冲杀,檀述耶只是故意哄骗他策马回城。
于是乐玄摇了摇头,对趴在城墙上苦苦守候的将士说:“我命令你们,即刻关闭城门,随后撤入焉支山中。”
众凉州将士俱是一愣,然而军令如山,他们不得不照做,张掖县沉重的城门开始缓缓向上抬起。
见乐玄作出如此决定,檀述耶也是一怔,然而他并未阻止,只是静静等待着乐玄。
乐玄转头问:“百姓都转移进山了吗?”
被问到的亲卫哽咽着用力点了一点头,“将军请放心,百姓们都已安顿好了。”
乐玄松了口气,用力拍着众亲卫的肩膀,“辛苦你们了,跟随我这么多年,也没让你们过上什么好日子。”
众亲卫都红了眼眶,更有人已经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别哭。”乐玄难得温声地安慰,“马革裹尸,原该是军人的荣光。”
说罢,他一勒缰绳,缓步朝檀述耶行去,停在他身前约三十步处。
檀述耶昂首悠悠道:“都交代完遗言了?”
乐玄持槊向他一拱手,“大汗的威名在凉州无人不知晓,今日能与大汗一决雌雄,乃是乐玄之大幸。”
说话间,乐玄的三十名亲卫也都跟上来,一字列开。
“不错,算是有几分好汉的样子。”檀述耶略一抬手,同样上来数十名将士,两方各自站定,片刻后,纵马向对方疾驰而去。
两军相接,一时间,战马的嘶名与惊叫声,将士的怒喝与惨呼声不绝于耳。
一名凉州军人手持长枪,枪头狠狠穿过一名北戎兵的身体,然而他用力过猛,长枪将那北戎兵钉在地上,一时竟拔不出来,他兀自使劲儿时,锐利的槊头穿胸而过,他忽觉心口一阵冰凉,嘴角止不住地涌出鲜血,而后无力地坠落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