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晚会高龄生产,本该是相对顺利的,可眼下由午时至申时,过了差不多三个时辰,除开偶尔听见刘晚会的叫喊声,和产婆端出来的血水,再无音讯。苏景文忐忑不安,一个人坐在后院的竹凳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双眼失焦。苏成之倒是捡了些柴木枯枝进厨房,洗好老煲,生起火,将老母鸡混着几颗红枣桂圆还有剩下的老参放进去,注满井水,她想,文火慢炖,熬出来一定很好喝。她蹲在炉子前,时不时用蒲扇扇一扇,又时不时添些薪柴,打发时间。产婆是将近酉时出来的,端着一盆血水,倒在后院的土地上,嗓门颇大的喊了一声:“产妇不行了,你们是要保大还是保小?”“啊……怎么会……“苏景文的额头渗出了汗,“这小的是男是女啊?”产婆白眼一翻。“没生出来谁知道!”“那她以后还能生吗?”产婆又翻了一个白眼。“年纪大了,这一胎都要命了,还能有下一胎?”“那就保……”苏景文刚欲说下去,苏成之一把捂住他的嘴,不顾他的挣扎,大声说道:“我们保大!”“爹,她是我娘,我这些书不能白读,我们儒生最讲究孝道了,您说对不?”苏成之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苏景文的脸上,明明她什么表情也没有,却把他震慑地说不出话来。而后她又从袖子里掏出半串钱币给产婆,“大人活着出来再多给你半串,大人小孩都活着出来再加半串,一切听我的就行。”苏成之半推着把产婆又推回房内,她隔着一扇门帘说:“娘!你还听得到吗!我说,你生出来,我养!你不要害怕!没什么好怕的!”“我还给你煲了鸡汤,好大一只老母鸡。我们保大的,你不要有后顾之忧!”“——啊!”刘晚会冥冥之中听见苏成之说的话,突然又喊出了声。产婆一看,还有希望,又来了劲儿。不多时,婴孩的头便露了出来,呱呱坠地,哭声洪亮,甚至不需要产婆把她倒起来拍拍屁股,自己张开嘴就哭了。苏景文一下子跑到门帘外,焦急地问道:“是男是女?”有所谓“产妇门前见人心”,产婆接生数十载,就没见过几家几户听到是女娃还能笑得出来的,但她转念一想,那位公子可是承诺了的,大人小孩都活着给一串钱币,那她开心就得了,管这道貌岸然的糟老头开不开心呢。“是个女娃,女娃。”“你听她这哭声,多健康。”产婆把包好的小包子往苏成之眼前一放,苏成之甚至能闻到丝丝没有清理干净的血味。“你做的不错。”苏成之从袖中掏出自己最后的身家,一手给钱币,一手接过襁褓中的小包子。“这新生儿可不能沾了产妇晦气,你就先把娃娃安顿在外头,等到晦气散了再抱进去给母亲喂养即可。”苏成之点点头,前脚刚把产婆送走,后脚就把小包子送进了刘晚会屋里,轻轻地摆在她的身边,低声温柔地说道:“娘,你等会儿再睡,我去给你盛碗鸡汤来。”苏景文隔着门帘独自消化了好久,苏成之视他为空气,他一人哆嗦着嘴皮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摆摆手就回了主屋。没儿子命,躲晦气还不成么。阿离到了夜里,苏成之久违地躺在自己的旧床榻上,盖着重重的柳絮填芯的被子,一瞬间又像是回到了去年春日,可她人却不是去年的人了。她知道村后有条羊肠小道,往后走莫约一柱香会有一条石径通往深处,里头有一座形似鸽舍的砖塔,又唤做女婴塔。她需要借那人确认一下具体的位置。更夫在村道上叫喊着卯时到了。苏成之睁开眼,随手将头发绑好,穿好靴子,轻轻推开门,那人果真是先她一步,踩着微微发亮的天光出了门。苏成之远远地跟着他,莫约走了几公里,终是看见一座约半米高的矮塔,上头粗糙地盖了两块石头,周遭的味道并不好闻,还有些腥臭,苏景文把包好的婴孩随意地往塔边一放,不知道还念了什么经文,念完终是松了口气。“你可别怪我,怪就怪你投胎成了女娃。”苏景文总觉得此地阴气甚重,似乎是有冤魂用黑黝黝的眼睛盯着他,要向他索命,实在不宜久留。而他又没胆子回去面对醒着的刘晚会,思来想去,他也没回苏家,直径去了“成贤”。苏景文离开时不慎踩到了地上的石子,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个狗吃屎,差点给吓得心脏都要跳停了,拍着上下起伏的胸口。“我不是人。”他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可是苏家真没钱多养一个女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