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嘉宁县主离开的那一日前夜,特地来谒见过沈春芜。
嘉宁县主戴着帷帽,重重白纱帘子将面容遮掩得严严实实。沈春芜拿着一幅画册,置放在茶案上:“我记得你当初来宫里,是为了相看好夫婿,我给你找了一些待娶的好良婿,你且看看,若有中意的,我会禀明圣听——”
话未毕,嘉宁县主截断了她:“时至今日,你还在此处假惺惺的装好人呢,若不是你给太子吹了枕边风,我能有此狼狈下场?”
说着,一举将茶案上的画册拂了开去,凛风吹过,这些男子的小像纷飞在半空之中,散落遍地。
缇雀和环莺闻罢,变了脸色,想要揭了帘子进去,却被沈春芜一个清寂宁谧的眼神摁住了,她很轻很轻地摇了摇首,以示无碍,二婢只能退居帘外,恭谨待命。
说句实在话,不论嘉宁县主如何作威作福,沈春芜都很难再生情绪,心静如止水,毫无一丝波澜,连一丝褶纹都不曾有。
目下,已经没什么能再惹她发怒的人和事了。
“不知县主可知道,上一回敢拂了我的面子的人,是什么下场?”沈春芜浅啜了口观音茶,盈盈一笑。
“什么?”嘉宁县主没反应过来。
“怡和长公主求我去看望闵元县主,我没有同意,她一怒之下掀了茶盏,碎瓷片划瞎了我的眼睛。”
在嘉宁县主惊怔地注视之下,沈春芜抚了抚眼下卧蚕,眉眼弯成月牙:“嘉宁,你可知道怡和长公主后来收到了什么惩罚吗?”
对方如此温柔地唤着她的封号,顿时教嘉宁县主毛骨悚然,手脚俱是冰凉一片。闵元县主和怡和长公主的事,她多少有所耳闻,俱说是处处与太子妃作对,使尽下毒恐吓等招数,无所不用其极,后来都落了个下场凄凉的局面。
——“怡和长公主在暴雨之中,被乱棍打死。”
砰的一声,嘉宁县主猝然起身,将散落在地的画卷小册一一捡拾起来,捡拾过程之中,身体弧度过大,那一顶帷帽也跌落下来了,露出了血淋淋的一张脸。
更精确而言,她额心上都是血伤,冬日伤口本就难以痊愈,她在东宫磕了很久的头,上半张脸都快磕烂了。
沈春芜眼神微微一顿,吩咐缇雀入内,去取药箱来,她在药箱里翻找了一会儿,摸出一管药膏,递呈给对方:“拿着吧,敷在脸上,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太子妃给了一个巴掌和一颗甜枣,让嘉宁县主僵怔在原地,第一反应就想推开,但思及怡和长公主的悲催下场,只能忍住恼火,将药膏接了,一晌将画卷小像搁放在案几上,一晌自顾自地擦抹了起来。
沈春芜还非常贴心地摆上了一面铜镜,能让嘉宁县主揽镜自照。
嘉宁县主有些看不懂了沈春芜的意图,两人分明势不两立,她自己也做过很多恶事,将沈春芜逼出了东宫,流落到了古寺清修,她原以为自己会遭到沈春芜的恶言相向,或者是排挤刁难,但她没有这般做。
在嘉宁县主的眼中,沈春芜就如那云遮雾绕的远山,萦绕着一种清隽独立的柔韧气质,与奉京城寻常的闺阁女子都不太一样。
沈春芜道:“其实,你是早有心仪的郎君罢?”
嘉宁县主搽脸的动作顿住,凝声否认:“我没有,别胡说。”
“听闻两年前,你上京议亲,原是敲定了一门婚事,后来你变了卦,落了个多情善变的名声,我倒不以为然——”
沈春芜敛住容色:“你并非多情,而是早已心有所属,至于议亲、变卦,不过都是你反抗燕皇后的一种手段罢了。”
整座殿宇仿佛被钳扼住了咽喉,陷入一种僵死的沉寂之中,殿外暴雪飘摇,成珠串似的落下,卷成了一条细密的丝线,缚住了嘉宁县主的咽喉,雪线由松渐紧,绞得她益发喘不过气来。
嘉宁县主一错不错地凝视沈春芜,对方亦是在言笑晏晏地回视她,眼神温和而沉笃,在长达十秒的对视之中,嘉宁县主顿感心惊凄惶。
于是乎,她一举抓握住了沈春芜的手:“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她的口风明明封得很紧实,一丝风声都不曾透露,凭什么沈春芜会知晓内情?
她心口不安地跳动着,一股子惶恐和忐忑汹涌直上,亟亟追问:“是燕皇后同你说了什么?”
“皇后什么也没听我说,这种事情很难猜出来么?”沈春芜啜完了茶,将茶盏搁放在了扶手旁的案几处,似笑非笑地回望对方。大抵是跟在盛轼身旁待久了,她也养成了这样的说话语气。
“两年前,你屡次搅乱自己的婚事,有意弄臭自己的名声,今岁亦是打着议亲的幌子入了东宫。我有心观察过你,发觉你对议亲之事其实并没有那么热衷,甚至有一些抵触与冷淡——从那时起,我就对你生了疑心。”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受了燕皇后的威胁,不得已上京议亲,是也不是?”
嘉宁县主噤若寒蝉,蓦觉悉身泛起了一丝浓烈的颤栗,一股寒意从头贯穿到脚,她枯坐在杌凳上,根本说不出话来。
过了晌久,她捋平呼吸,眸色黯沉哀戚,双手紧紧攥握成拳:“是,我早有心仪之人,可他已经死了。”
“是我害死了他。”
沈春芜眼神闪烁了一下,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嘉宁县主说自己有个从小玩到大的竹马哥哥,虽出身寒门,但竹马哥哥一家对燕皇后的母家有救命之恩,燕氏一族为偿还恩泽,便给两人指腹为婚,待嘉宁县主及笄之时,便让竹马哥哥迎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