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涨红,委实被这些人气狠了的样子。
苏拱之却声音朗润道,“汪大人此言差矣!能被邀来为殿下接风洗尘之人,皆是大靖的官员和为益州繁荣作出贡献之人,汪大人身为太子侍从官,当懂得谨言慎行!怎可平白寒了这些地方官员和能人志士们的心?”
汪冕也意识到言辞过激,一耙子打死所有人,面色一赧,挤出笑来,“苏大人教训的是。”
苏拱之点了点头,并不计较的样子。
整个过程中,他都态度恭谦,礼貌有加,言辞中毫无冒犯,神色也平静自若。
瘦削的身骨,修竹一般笔直。
就在棠梨敬佩他,能够平心静气提出质疑时,就听他面色从容道,“汪大人,圣人有言,城,所以盛民也;民,乃城之本也!本官受天子信任,来查明龙涎蜡下毒一事,如今盛大人和魏执笔,已经查明了来龙去脉,只差‘浮生醉’为何人所投,还未理清楚。可本官翻遍供词,只有太子殿下,如今嫌疑最大!”
他望着汪大人的神色,能称得上和善,说出的话却叫棠梨险些惊掉下巴!
“正所谓,法乱则君孤,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如今,这些并无嫌疑之人下大狱,而嫌疑最大的太子殿下,却能高枕无忧,实在于法不容,于理不合!太子既是未来储君,天下朝臣之表率,自该按照法度,关押于班房,接受审讯才对!”
棠梨眼睁睁看着,那汪冕似听到,滑天大稽的笑话,目光困惑眊然。偏偏面前之人,端得是清风明月,仪容端方,又十足的亲切和善,让人挑不出错处。
他张了张口,有些质疑道,“太子怎能下监房?何况这只是一个小小县狱?”他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太子能来这小小的县衙,已经是眉山祖上烧高香了,居然还真敢关押未来储君?当真胆子肥了!
苏拱之却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汪大人此言,差矣!监狱乃是大靖法度公平的代表,犯人罪行的度量衡,无论昭狱还是眉山大牢,都只看所犯何事?所犯何法?太子殿下,如今只是嫌疑最大,需要收监管理,自然是下监于眉山大牢。难不成,汪大人是想让太子入昭狱?”
他见汪冕神情怔然,又解释道,“圣人有云,民事不可缓也!拱之相信太子英明神武,定能理解下官苦心!只是,如今太子身体抱恙,下官可酌情宽限两天,若是两天之后,太子殿下,无法解释自己如何中毒,也无法洗脱嫌疑,那本官就只能一视同仁,秉公处理了!”
棠梨可真是开了眼界,望着那汪冕一脸吃瘪的神情,心里觉得无比畅快。
待汪冕走后,棠梨好奇的问苏拱之,“苏大人,若是两日期限到了,太子不配合入班房,大人该作何应对?”
苏拱之翻看着案卷,脸上神色没有一丝变动,平静道,“那本官只能上奏圣上,禀明实情,联合都察院和御史台,参太子罔顾法纪、肆意妄为,东宫失德之罪!”
“那苏大人,不担心太子殿下将来登基后,见隙于大人吗?”当官都在意前程,难道苏大人就浑然不在意?
苏拱之眸光微抬,似不明白棠梨何有此问,眼中涟漪却很快散去,高山流水般碧翠澄清。
“太子若是明君,必然能体会臣的苦心;若非明君,别说他是储君时,本官要参他,便是日后成天子了,本官亦要参他!”
他放下案卷,目光坚定而执着,“君王广开言路,臣子悍不畏死,方能国泰民安,社稷昌盛!拱之虽不材,却也知文臣死谏,助君王拨乱反正,臣之本份也!”
棠梨一时默然了,这难道就是后世史书中记载的,令人敬仰的铮铮铁骨、敢于犯颜直谏的诤臣吗?
原来怀瑾握瑜、清风峻节,并不是单薄的形容词。
她捉到活人了!
眼里一热,居然有点想哭。
苏拱之望着她红了的眼睛,虽是不解,也温声安慰道,“拱之谨记圣贤教导,以身捐社稷,以报皇恩浩荡,自是无所畏惧,亦无所避讳。倒是魏姑娘,一介弱女子,单薄之躯,立身处世已是艰难,实在没有必要以身涉险!”
他此话熨贴,棠梨拱手道,“大人有清风之志,是大靖肱骨之臣!卑职虽望尘莫及,可萤火之光,也可增辉日月,卑职愿意尽微薄之力,还百姓一个公道!”
苏拱之眸光微动,也回礼道,“魏执笔身为女子,志比男儿更高!拱之敬佩!”
两人一番言辞交心后,再办案就彼此信任很多。
棠梨心道,有苏大人这一激,太子那里估计动作要快很多。
果然,第二日午t间,眉山县衙的主簿,一位年过半百的白须老者,就在县衙典吏衙内,悬梁自尽了。
锦衣卫从他的口袋中,搜出一篇招供书,自认受眉山县令郭睦指使,在迎接太子时趁机下毒,嫁祸于人太子。
这就是招认,郭县令才是幕后操控下毒之人。
苏大人只能重审郭睦,他却供认不讳。
只说,因被圣上贬谪,左迁至荒僻的眉山县衙,心生怨怼,是而,在龙涎蜡中藏‘浮生醉’,妄图通过进献龙涎蜡操控天子。
至于‘浮生醉’从何而来,他也说得有鼻子有眼,声称是派亲信,从黔地安昌王处买下的。又得知刘贵学在外面欠有债务,遂承诺为他还债,指使他将‘浮生醉’下在龙涎蜡中。
棠梨心知,他是替太子顶罪,却一时不知如何破局。
唯一的漏洞在于,那县衙主簿,虽然承认自己是下毒之人,却并没有从家中和身上,搜到棠梨配置的独特‘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