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天的夜晚,门窗紧闭,倒像是存心要闷痱子。
那人没有回答。
沈黛没有抬头,只是用余光去瞟那个影子,试探地再喊一次:“贵客?”
一个低沉声音响起:“回去。不用。”
影子觉得眼熟,声音更是熟悉。
还真是!
沈黛倏地站直身体,像是捉弄又像是挑衅:“温公子,听出我的声音了吗?”
“嗯。”
沈黛看到窗户后面的影子突然矮了半截,又一根蜡烛被点亮,物极必反,窗后的影子顿时黯淡了下来。
沈黛琢磨了半天,才想明白窗后应该是一张书案。他在学堂时常见公子们这样写字,大概猜出来了——温藏弓正在提笔写字。那长条形的笔时而变长时而变短,摆来摆去,有些像沈黛从前在街上见过的演皮影戏的竹签子。
过了一会儿,里边传来一句问:“还不走?”
沈黛转过来,背靠窗户蹲下来,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头枕在小臂上,仰头看院子里的月亮,“温公子不喜欢我进屋,我就在外面站一夜。有什么事你尽可以吩咐我。”
温朔说,“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想一个准确的词描述,“温顺?”
沈黛说:“没办法啊。吃人家的,就要听话。我就是个坏心眼的贱骨头。”
温朔道:“别人怎么想不重要。只要自己别太轻看自己,也别这样故意丧声歪气装给人看。”
沈黛“哦”一声,心里不服气,暗想,要你管。
温朔问:“他们叫你盯着我?其实不必。假使我想做什么,这里没有人能拦得住我。你试过两次了。回去吧。”
这人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受主人家待见。
沈黛心中有个念头冒头,按下去,又冒出来,终还是问出口:“道盟的师兄,你为什么死皮赖脸留在这里?都快惹人讨厌了。”
“谁?”
“自然是苏大掌柜。”
沈黛心里接一句:还有我。
温朔道:“天下人很多人讨厌我。习惯了。”
沈黛道:“师兄,你在回避我的问题哦。看来你心里真的有鬼。”
窗后的影子顿了顿,久久没有再填一笔。沈黛没能看到这个动作,他背对着窗户,即使能看到,那也只是一团黑影,吞没一切波澜情绪和生动表情。
沈黛再问:“所以——是为什么?”
温朔道:“我明早就离开。”
沈黛道:“还是在回避。我越来越怀疑你了。”
温朔的笔又动起来,好一会儿,仿佛是无心一问:“苏掌柜没为难你吧?”
“没——没啊。”沈黛支支吾吾道,他整个人像是生了锈,不——结了冰,身上的每根汗毛都竖起来,一动,每一节骨骼都“嘎吱吱”响起来,马上要碎成一块块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