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一人之言岂能将太常定罪?说不定是有人蓄意构陷!”
嘈杂议论声不绝于耳,周梧的拳头攥出“咔咔”声,额前冷汗已然如瀑,就在他险些抑制不住时,大司徒周淮终于幽幽开口:“口说无凭,你二人可有物证啊?”
嘉德殿的喧闹声霎时一止,周淮缓步出列,朝姜望颤颤巍巍地躬身行礼,“陛下,事涉臣的侄儿,老臣原本该避嫌不言,只是周梧并非只是我南阳周氏族中子弟,亦是朝中九卿,事关整个大宁江山,臣身为司徒,不能不多问一句。”
周淮开口,饶是姜望也不得不给他三分薄面,且他所言冠冕堂皇,姜望也只能道:“周司徒请问。”
周淮再向姜望拜了一拜,随后慢吞吞行至文照面前,两人相距七步,彼此对视。文照神情平静漠然,周淮却咧嘴笑了一笑,“老夫先在这厢祝贺文将军加封县侯,文将军如此年轻便登此高位,实在是天赋异禀、令人艳羡。”
文照向他随意一拱手,“大司徒,多谢夸奖。”
周淮却叹了一口气,“文将军如此少年英才,我那不成器的侄儿本是远远及不上的,不知他是如何碍了文将军的眼,将军竟要设下如此毒计,非置他于死地不可呢?”
文照面不改色,“大司徒何出此言?我与周太常无冤无仇,为何要设计陷害于他?”
“若文将军与昌之无仇无怨,为何要拼着风险亲手杀死前将军马燕,设下这一场死局呢?”周淮从袖中缓缓取出一块迭得方方正正的白绢,将其展开,无数双眼睛立即凑过去,只见白绢上只写着——事败,恐文照欲害我,望速救。
众人又一时惊疑不定地看向文照。
周淮叹声道:“老夫收到此绢后不久,就听到了凉州大捷的消息,想来是前将军兵败,与文将军彼此生出龃龉,惊慌之下,这才向老夫求助。”
文照微微拧了拧眉头,冷声道:“大司徒确定此绢由马燕亲手所写?”
周淮无声一笑,“将马燕过往手书取出,对比字迹便可知真假。”
姜望略感不安,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有丝毫徇私,只得再一摆手,令虞泽命人找出过往马燕上奏的文书。
两厢一对比,这白绢果然是马燕亲手所书。
周淮举着白绢,一双昏花老眼此刻精光爆现,死死盯住文照,“敢问文将军,前将军马燕究竟是怎么死的?”
“马燕是自裁而死。”文照抱着双臂淡定自若地道:“马燕先在陇西兵败,后又被我戳穿暗通北戎一事,一时羞愧难当,持刀自裁。盛之亦是见证之人。”
“是的,叔父,我亲眼看着马燕自裁的。”周棠站在文照身后信誓旦旦地道。
站在人群中的何朔嗤笑出声,“光禄勋是大司徒自家子侄,他都站出来作证,想必马燕确系自杀。”
有今文经学派的官员出声辩驳:“若马燕是自杀,为何还要在死前写下绢书千里向大司徒求救?!”
“此一时彼一时,人的想法总是在不断变化的。且世间有擅模仿笔迹之人,此绢也未必真是马燕亲手所书。”陈潜转向周淮道:“大司徒,即便此信为真,但既然有光禄勋为原平侯作证,也说明不了什么。”
姜望眼见风向变化,赶紧咳嗽了两声,拉起了偏架,“朕以为陈廷尉此话有理,既有原平侯、光禄勋二人皆为马燕自戕的见证,想必此言不虚。”
白绢上书被驳倒,周淮依旧波澜不惊,他嘴角含笑,向皇帝拱手称“是”,随即将白绢收起,继续问:“文将军意图将这么大一盆脏水往我侄儿身上泼,不会就只有这两个人证吧?”
“自然有别的证据。”文照也从自己衣襟处掏出一块白绢展开,“我有马燕生前供述证词在此,马燕已签字画押。”
马燕的供词说的正是他所知的周梧私押檀述耶及之后与檀述耶暗中勾结的所有事,这块写满了字的白绢在众臣手里传阅了一遍,最后落到了姜望手中。姜望心中是早已给南阳周氏判了死刑的,他只是潦草看了几眼,便瞥向周淮,“大司徒,你还有何话说?”
周淮捋着胡子“呵呵呵”笑了两声,“陛下,臣想说的话,方才陈廷尉都已替臣说过了。”顿了顿,他幽幽道:“世间有擅模仿笔迹之人,那口供的画押也未必真是马燕亲笔,不是吗?”
陈潜、何朔等人面色登时就不怎么好看了——好家伙,怪不得刚才上蹿下跳演那一出,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质疑周淮手中那块白绢的真实性,那么连带着文照手中这份证词的真假也要打个问号。若承认周淮手中的白绢确系马燕亲手所书,那么纵使有周棠作证,文照也洗不脱私杀前将军的嫌疑,流言蜚语会自动繁殖出各色离奇的版本,将文照原本光辉无暇的原平侯形象蒙上一层阴影。
眼见古文经学派这头风头一滞,今文经学派那边又跳起来了。
“仅凭两个地方小官的证词就想给周太常定一个这样大的罪名吗?”
“荒谬至极!如此当堂污蔑同僚的清白,原平侯实在太过跋扈!”
“若是没有旁的证据,原平侯就该给周太常当众致歉!”
在声声力挺中,周梧又渐渐挺直了腰板,冷眼朝文照刺来。
文照也平静地回视他,道:“谁说我没有别的证据。”
她一低头,对那跪在地上的两人道:“说说吧,你们手里还存着什么好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集中到贾岩与胡悦身上,这二人一时战战不敢言,文成飞见状冷哼一声,那种仿佛刻入骨髓的惨痛回忆再度涌上神庭,贾岩一个哆嗦,立即高声道:“我们有周太常的往来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