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红棉耳力过人,这些议论一概收入耳中,她蓦地攥紧缰绳,正欲狠狠剜那长舌夫们几眼,却听另有几个女子当面驳斥——“你这么厉害,还不是在这里乱嚼舌根,也没见你上阵杀敌!”
“昔年妇好大将军南征北战时,只怕你祖父的祖父都还未出世呢!”
“我都听说了,郑将军未出征前便是军营里数一数二的好手,在凉州更是和那鞑子大汗檀述耶正面对决不落下风!这般巾帼英雄,你算老几,也配说她?!”
……
郑红棉心头一暖,朝那几个女子看去,她们有的是豆蔻少女,有的是中年妇人,还有一个年迈老妪,可她们此刻都一齐看着郑红棉,冲她绽开自己最热烈的笑。那少女见郑红棉朝自己看来,更是欢喜雀跃,一下蹦得老高,将手里最鲜艳的那朵绢花朝她掷去,“郑将军!往前走,莫停留!”
郑红棉一把接住那朵绢花,小心插在自己鬓边,她认真地道:“我会一直、一直走下去的。”
她的话语被淹没在嘈杂人群中,也不知她们听见了没有。但郑红棉并未纠结于此,她转过头,继续往前走,而极目远眺,已经能望见皇城中那巍峨的宫室。
大军就此停步,等待晚间皇帝的赐宴。文照等几人卸下配刀继续入内,走过长长的宫道,来到玉阶下。众臣上朝议事的嘉德殿近在眼前,姜望正在里头率领文武百官们等着。
昨日文照已经悄悄上北君山觐见过皇帝,一应议程均已敲定,今日不过是过个明面,因而文照并不紧张,倒是文成飞他们三人忐忑异常。
等待宦官通传间,文照乘机理了理衣领,顺势也给文成飞、文良和郑红棉也整理了一番仪容,拍拍他们的肩膀以示安抚,“不用怕,一切按照章程来就行,盛之不是教过你们觐见陛下的礼仪了吗?可都还记得?”
郑红棉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都记着呢。”
文成飞和文良也点头称是。
周棠不满地嘟哝:“你偏心,你就给他们三个打理,我呢?”
文照不耐烦地瞥他一眼,周棠这厮今日穿的是他左尚书仆射的玄色镶红边官服,极为熨帖,连头发丝都束得板板整整,实在看不出有哪里需要她打理。可是不给他捣鼓两下,又怕这厮再作妖,于是文照敷衍地帮他抖了抖袖子,“行了吧?”
周棠勾唇笑了笑,随即又敛容肃穆,将隐藏在广袖中的那只匣子递给文照,“就决定是今日了么?”
文照接过沉甸甸的匣子,用力一点头,“就是今日。”
她双手端正捧好匣子,带着四人一步一步走上嘉德殿前的玉阶,在群臣神色各异的沉默注目下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礼,“臣文照,幸不负圣命!”
姜望略一抬手,“文卿请起。”
虞泽往前站了一步,展开早已写好的文书,开始朗读夸赞文照此战的功绩,听得陆陵满意微笑,连连点头,古文经学派其他人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模样。周梧看不惯他们,撇过脸开始上下打量文照他们几人——文照这厮仍旧一如既往是那副招人讨厌的模样,周棠这叛徒看来已经坚定不移要弃明投暗了,呵呵,迟早弄死他……另外两个同是姓文的,想必是文照同宗的铁杆狗腿,不看也罢。这女娘倒是生得貌美,听说能与檀述耶对战不落下风,要是能弄进府中玩一玩也不错……
只是马燕在何处?
自打凉州大捷、文照的战绩在洛京满天飞时,周梧便一直联系不上马燕,起初他还当是马燕在战场上被文照踩在脚下所以不敢面对自己,强压恼火打算等着他回京了再好好收拾那狗贼,可大军都驻扎在京郊了,甚至今天文照都正式入朝述功了,怎么马燕还不现身?
察觉到这一点的不止是他一人,马燕是前将军,是朝中除陈近以外的首屈一指的武将,他缺席这件事在群臣中渐渐掀起波澜。朝臣们彼此面面相觑,小声嘀咕这种重要场合前将军去哪里了?
但上首的皇帝和虞泽恍若无知无觉一般,虞泽继续念完了对文照等人的封赏:“封文照为原平县侯,食邑五千户,任卫将军、凉州刺史。周棠任光禄勋,增食邑两千户。文成飞为典军中郎将、文良为武都中郎将、郑红棉为掌军中郎将,岳香君为安夷郡主……”
食邑五千户的原平侯,这封赏不能说不厚,周梧正暗自咬牙切齿间,却蓦地听见“凉州刺史”四字,他一时惊愕,随即便是狂喜——都不用他出力,皇帝竟然就主动将文照外放了!去的还是凉州那等战乱之地,看来皇帝这是要对凉州下真功夫整治了,所以还附赠了文照一个卫将军的位子,方便她在凉州动兵。
卫将军是仅此于大将军、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的重号军职,若是马燕此次一无所获,从今以后,他们今文经学派在军务上也要被古文经学派压一头了。
周梧眼中喜色迅速褪去,他给下首一名御史使了个眼色,趁虞泽宣读旨意完毕,那御史迅速出列,高声道:“陛下,原平侯今获封赏,臣原该庆贺,只是众人皆知,当初朝廷大军出征凉州,主帅乃是前将军马燕,为何今日只见原平侯五人,却不见前将军?”
皇帝姜望垂眸不言,虞泽亦是眼观鼻鼻观心,只有文照朗声道:“荀御史,前将军此时正在嘉德殿中。”
荀御史蹙眉冷嗤,“原平侯,如今你虽携大功而归,可这也不是你信口开河的底气!你说前将军正在嘉德殿,你就把他叫出来!”
“叫是叫不应了,”文照淡定地将匣子一掀,露出马燕那颗被石灰精心腌制过的头颅,“不过我可以把他捧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