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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第1页）

果不其然，莫约一刻钟后，一个穿着羌服的羌人策马而来，他操着一口干涩的汉话大声道：“喂，那边的宁朝商人，我们氐王说想见你们。”

“我们烧当羌与你们大宁人断绝来往已经许多年了，你们还敢上门来做生意，倒是让我意想不到。”

烧当羌的氐王日达暮看起来三十几岁，汉话还算流利。此刻他懒懒坐在铺着厚羊皮褥子的矮榻上，怀里拥着两个羌女，一个正为他仔细剥着葡萄，另一个正往他嘴边喂酒。日达暮一低头随口将酒喝了，漫不经心地道：“就不怕有命来，没命回吗？”

文照面不改色，依旧照着大宁礼仪向日达暮略施一礼，微笑道：“若是换做旁的氐王，我们定然是不敢前来的，只是我虽素在凉州，也常常听闻烧当羌氐王的英名，人人都说氐王日达暮是个英明神武、开明豁达之人，所以我们才敢斗胆前来。”

日达暮听完，仍旧神情淡淡的，只问：“你们此番来我烧当羌，都带了些什么货物啊？”

文照说：“茶叶，绢布，漆器，少许青瓷，还有的……请氐王移步至我马队，亲自挑选。”

日达暮饶有兴致地一挑眉，推开怀里两个羌女，站起身，一抖羌服，缓缓随文照踱步而出。

扮作商人的将士们各自牵着马，正襟肃穆地站着，他们此番带来的物品整齐摆放一处，文照将物品一一为日达暮介绍，“……这是我大宁益州产的茶叶和漆器，这是冀州的绢布，那是扬州的青瓷。”

日达暮拈起一撮茶叶，放在鼻尖嗅了嗅，随即将整袋茶叶随手递给身后跟随的亲近部从们，又抓起一只漆盘翻来覆去看了看，“倒是都不错。”

话虽如此说着，日达暮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不像是有多大兴趣的样子。倒是跟随他来的部从们个个兴致勃勃，抓着东西就不放了，彼此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闻风而来的其他羌人们也站在不远处使劲儿踮脚张望，只是碍于氐王的威仪，无人胆敢靠近。

日达暮随手又将漆盘丢开，竟转身走到了一名牵马将士的身边，他捏了捏那将士宽厚的肩膀，轻轻“咦”了一声，又拍了拍骏马的屁股，道：“你的人和马倒是比你的货物更让我感兴趣。”他扭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文照，“往来行商的人马，竟要如此雄壮吗？”

被他捏住的那名将士瞬间紧绷起来，文照立即上前，不动声色地暗中安抚地拍了拍那将士的后背，笑道：“如今这世道不比从前了，到处都乱糟糟的，商队人强马壮的，我才好安心做生意啊。”

“说到如今这世道，我虽未去过凉州，却也知道北戎大汗檀述耶如今正在凉州杀人抢劫、攻城掠地。”日达暮目光陡然一凛，死死地钉在文照脸上，“宁朝商人，怎么你还有闲心来我烧当羌做生意？”

文照平静地说：“打仗归打仗，生意归生意，世道乱得再厉害，我们也得赚钱吃饭不是？况且我家乡在安定郡，远离战场，那什么大汗再厉害，还能把整个凉州打下来不成？”

日达暮闻言，竟仰头大笑起来，“若你觉得檀述耶拿不下整个凉州，又怎么会千辛万苦跑来我这里呢？”他笑声蓦地一收，冷冷地道：“你的手下，个个如此高大强壮、纪律严明，他们分明都是军人！你们所骑的马匹也都是战马！你哪里是什么商人，我看你是被檀述耶击败的宁朝统帅才对！”

说罢，他大喝了一句羌话，那些羌人部从们立即抛下手中的物件，纷纷抽出腰间弯刀，怒目相对。

文成飞和郑红棉也迅速挡在文照身前，却被她伸手轻轻拨开。

文照依旧笑意从容，温声道：“氐王，人的身份总是有许许多多，我在面对檀述耶的时候，是宁朝的军人，在面对你的时候，我就可以只是一个普通商人。”

日达暮眯起眼睛，“你们汉人，总是把别人想得太愚蠢，又把自己想得太聪明。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只是单纯来跟我做生意的？”

文照反问：“那么氐王以为，我是来和你谈什么的呢？”

“无论什么，都没得谈！”日达暮断然拒绝，他随即转过身，忽而又停顿脚步，侧头冷冷道：“你们把东西放下，立刻滚出我的地盘。”

日达暮抬脚便要走，谁知没走出几步，就听那年轻人在后头悠悠道：“氐王这是怕了檀述耶了？”

日达暮登时恼羞成怒，猛回头咬牙瞪着文照，“你说什么？你竟敢这样胡言乱语！我们烧当羌与北戎、与宁朝混战上百年，什么时候怕过！”

文照道：“据我所知，氐王你的父亲就死在檀述耶手里，你不想为他复仇吗？”

日达暮闻言眉头顿时紧蹙，然而出乎文照意料的，他反而大笑起来，“那个老东西……那个老东西，檀述耶那一槊可把他刺得够呛，说起来，我还得多谢他呢！哈哈哈哈……”日达暮嘴角弧度犹在，眼神却阴冷异常，“我明白你的目的了，你想撺掇我与你共同抗击檀述耶，是也不是？”

见文照不置可否，日达暮只当她是默认，嗤笑一声，“方才我还打算放你们活着离开，可是现在，我忽然改变主意了。”他从腰间缓缓抽出弯刀，刀锋几乎抵上文照的鼻尖，“所有想要利用我的人，一个都别想活着。”

“氐王打算对檀述耶也这样说吗？”

日达暮一怔，“什么？”

文照微微歪头，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推开刀尖，“等到檀述耶吞并凉州，策马西羌大地时，氐王也打算用这样的理由应付檀述耶吗？你猜檀述耶听了这话，心里是想，‘哦这人不记恨我呀那我也不招惹他了’，还是——‘装腔作势，管他记不记仇，一刀杀了，自然一了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