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叹一声,“我觉得,她说的是对的。”
马燕、刘纯、令狐荣三人竟一时怔然无言。
“所以,我不走,你们也都别想走。”周棠再度将手伸向马燕,“把兵符给我!”
“疯了疯了,你真是疯了!”马燕连连摇头,推开几人,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周棠又转向刘纯,“刘刺史,你怎么说?”
眼见马燕不在,刘纯这颗墙头草再度身段柔软地伏倒,他干笑两声,讪讪道:“既然周仆射坚持如此,那么……呵呵,便依周仆射所言,只盼周仆射能守住这天水郡,如此大家都可安心。”说罢,他也摇头晃脑地走了。
令狐荣掩上房门,低低叹息一声,道:“周仆射,今日之举实在是冲动了。周仆射爱护百姓之心弥足珍贵,可也要先保全自己,再保全百姓。马燕如何肯将兵符交出?仆射手中仅有三千骑兵,怎能破那檀述耶的十万大军?”
周棠竟忽而一笑,“谁说我要以三千对十万了?”
令狐荣一怔,“仆射的意思是?”
周棠道:“如今天水郡中除了我手中的三千骑兵,便只剩下马燕手中的七万残军,以及满城百姓。我们若弃城而逃,百姓必然哄乱相随,届时北戎从后追击,我们难逃被全歼的风险。而残军士气低微,并不能战,我手中兵力又过少,不可与北戎大军正面相抗,所以其实我们只有一个选择——守城不出。”
周棠沉吟着道:“若只是守城,天水城高池深,从残军中选出一批尚有战力的,再加上我手中的三千人手,也足以坚持一段时间了。”
令狐荣焦虑地说:“可是即便能坚守一段时间又如何?朝廷大军俱已在此,我们不会有援兵来救了。若再向洛京求援,便代表此次平乱失败,陛下必然要降旨责罚马燕,马燕岂肯?”
“会有人来助我们脱困的。”周棠肯定地说。
“……”令狐荣蹙眉迟疑着道:“仆射指的莫非是文都尉?可文都尉杳无音讯,纵然她自身无碍,可隔着茫茫疆场,她又岂能得知我们这头的战况?又如何能替我等解围?”
“她一定可以的。”周棠微微昂首,再度眺向远处,也不知是对谁说:“她可是文长明。”
令狐荣无言默然,只得再三拱手,也退下了。
檀述耶再度重夺陇西全郡,稍作休整后定会乘胜追击,周棠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即换上一身戎装,披甲执弓,匆忙赶至军营。
三千将士都已提前得知消息,均是整军肃穆以待。
周棠登上高台,朗声道:“如今北戎大军即将兵临城下,前将军所部军心动摇,不能力敌。我与诸位亦都是凡夫俗子,面对如此困局,岂有不惧之理?可天水百姓在内,文都尉领兵在外,容不得我等心生退意!”
顿了顿,周棠又道:“不妨同诸位弟兄直言,昨日我已接到文都尉的密报,她率其所部如今已攻克张掖全境,而北戎大军在此,文都尉定能再轻易收复敦煌与酒泉。我们只需坚持几日,待文都尉率军回返,从后直捣北戎大军,那时我军再从城中而出,同文都尉两头夹击,北戎必败无疑!”
他一番激烈陈述,三千将士顿时士气激昂,举拳高呼:“我军必胜!我军必胜!我军必胜!”
与此同时,檀述耶已率大军徐徐靠近天水郡。
有斥候飞马来报,“大汗,天水郡城门紧闭,城墙上的守军已严阵以待,并无慌乱骚动之状。”
檀述耶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倒是意外,我还当马燕那厮会马不停蹄地逃跑。”他抬手招来左右,“看来天水郡中另有高人能够制住马燕,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轻敌。”
左右部从应喏而去。
旭日东升,阳光愈发刺眼凛冽,檀述耶眯起眼睛,已经能遥遥望见那座巨大而磅礴的城池,厚重古朴的城门上书两个笔力遒劲的大字——“天水”。
檀述耶嗟叹:“从古至今,北戎可有人率军驰骋这天水郡城下?”
立即有部从吹捧道:“自然没有!大汗是我们北戎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檀述耶“哈哈”一笑,抬起大手,“攻城!”
沉重的鼓声与号角隆隆响起,城头上周棠握紧了长弓,他因紧张而冒汗,汗水渐渐洇湿了手中的羽箭。
从前他读史书,也学兵法,只觉十万大军也好,百万大军也罢,都只不过是竹简上一个轻飘飘的数字,如今亲临阵前,才体会到何为铁骑冲天、何为气吞山河,他站在高处,只是远远看着,便被北戎大军那有如实质的磅礴气势冲击得几乎头晕目眩。但周棠仍旧稳稳站立着,冷静地下令,“弓箭手准备。”
天水郡的攻守大战正式拉开序幕。
文照给部下配备的都是最好的强弓劲弩,而北戎缺少铁矿与铁匠,冶炼技术低下,整军中也凑不出几块能用的盾牌,原本以弓弩克制是最好的方法,可马燕败得太快、太狼狈,以至数万大军身陷陇西漳县被北戎全歼,汉军的铠甲、武器等均落入敌手,大大充实了北戎军的实力,以至于檀述耶底气骤增,面对天水这样的坚城,也敢硬打。
北戎人并不惜命,往往是几人共用一块盾牌,用自己的性命将浑身甲胄披戴最全面的那位战友护送至城下。而檀述耶深知如果攻城成功,此战将成为他吞并整个凉州的最后一战,全然不吝惜兵力,无数的北戎兵像蚂蚁一般,源源不断地朝天水城墙涌来。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死在了半途,但总有顺利奔至城下的,这部分人又在登城过程中死去大半,奈何守军人手不足,在某些不起眼的角落,已经逐渐有几个北戎人登上城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