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昨夜忠王府出现了祥瑞。”“何样祥瑞?”“有仙鹤从天而降,祥云载着仙人降世,言忠王侍君王至孝,于是赐了忠王一粒灵丹妙药。”“真的?”“哪还有假?我当时就在紫阳山附近,亲耳听到鹤鸣,然后看到忠王府仙气飘飘!”“你过来点,我们小声说……我听说,忠王生来手足无力,七岁始能言,如今吃了这丹药,能变聪明吗?”“就是这个意思……”街头巷尾,到处都有人在议论着此事。一座茶楼上,李昭成与严云云坐在窗边,望着对面酒肆中的动静。“你安排的?”“不是,我只派人递了信。”严云云道:“赵禥让那几位詹事安排的,老家伙们以为祥瑞是用于给赵禥造势,借着仙人献药、让傻子变聪明之名,破了那些关于赵禥的传言。”“那到时,只怕要叫那些名儒们失望了?”李昭成盯着严云云,笑道:“你将他们卖了,却还要他们数钱?”“管他们失不失望。”严云云捧着茶,讥道:“且让他们费心费力忙活,为我们做嫁衣。”李昭成近日轻松不少,小声道:“说到这个,我……”严云云忽然脸色一变,迅速关上窗门。“快,通知姜饭,我们被人盯上了。”“你莫……”“走!”~~“是那女人吗?”“这身形……有可能,方才有人从忠王府附近出来,正是进了这间茶楼。”“那错不了,你们几个继续盯着,我回去报消息。”说话之人迅速穿过街巷,快步进了一间酒铺。不一会儿,酒铺的小厮提着两壶酒走进了世彩堂。“掌柜的,你要的酒送来了。”掌柜接过酒,从坛子里掏了一叠信报看了看,道:“这消息重要,速去报东家。”小半个时辰之后,廖莹中赶到贾似道面前。“阿郎要出门?”“今日吴潜贬谪离朝,去送送他。”“阿郎所料不差,李瑕手下可能与忠王府有所联络。”贾似道眯了眯眼,喃喃道:“如此一来,许多事便说得通了啊。”“但……依旧没有证据。”“无妨。”贾似道从容坐上轿子,道:“我正是去讨证据。”~~候潮门外。才复相半年的吴潜已被谪建昌军,授化州团练使、循州安置。今日来相送的人很少。毕竟吴潜这次贬谪与往常不同,牵扯到的是储位之争。应付过了几位故友门生,吴潜颤颤巍巍转过身,正要上船,忽听身后有人喊道:“履斋公且留步。”回过头,只见一顶奢豪大轿缓缓而来。吴潜见了,摇了摇头,眼中透出一股忧愁。……贾似道走过观潮台,双手扶在阑干上,道:“是我,坏了履斋公之谋划。”“哦?”“我提醒慈宪夫人,黄氏或许有可能作伪证。”“原来如此。”吴潜扶须叹道:“老夫败给师宪了。”“履斋公莫与我装聋作哑,今日直言不讳,如何?”“老夫真心认输,败于师宪了。”“此事没这般简单,慈宪夫人并未在黄氏院内找到李墉,他去了何处?”吴潜叹道:“老夫不知。”“我已查过,黄氏所居院落,位于荣王府东隅,院中有仆婢十六人,因为黄氏最不受荣王恩宠,这十六人一直少有人注意,不知履斋公收买了几人?得以让李墉混入黄氏院中?”“扫地一人、随侍四人、门房一人。”“了得。”贾似道抚掌称赞,道:“当日慈宪夫人到时,李墉确不在黄氏院中,故而慈宪夫人以为我在骗她。但……是否有可能,李墉被李瑕带走了?带到哪呢?比如,东北隅有库房,仆婢们忙着摆放聘礼,场面很乱,没人注意到这父子二人。”吴潜道:“老夫不知。”“那我再作个推测……待慈宪夫人走了,李墉再次回到黄氏屋中,甚至,忠王也折返了?”“为何折返?”“黄氏毕竟是忠王生母,诓骗,吓唬,办法多了。”贾似道想了想,缓缓道:“若叫我办,可让身边的婢女勾一勾忠王,总之,忠王折返了。”g话到这里,贾似道敲了敲木栏,发出“嗒嗒”的声响,像是提醒着什么。“履斋公谋划多年,意欲欺君。而李墉若只想骗骗忠王,该不难吧?”“看来老夫真是太老了,竟听不懂师宪此言何意。”“你我,皆被李瑕耍了。”吴潜闭着眼站在那,彷佛睡着了一般,并不言语。贾似道笑道:“黄氏身边仆婢不见了六人,请履斋公交给我。”吴潜缓缓道:“老夫若说不知他们去向,师宪信吗?”“信。你若有这等人证在手,犹可对付忠王。”“老夫不明白。”“装湖涂。”贾似道继续沉思着,道:“那便是在荣王死前,这些人逃了,随李墉逃回川蜀了……只有如此,他们才能活命。”,!“也许吧。”“但履斋公还有别的线索,能证明是李瑕杀了荣王。比如,李墉多次出入荣王府……”“师宪多想了。”贾似道讥笑一声,道:“你不肯将线索拿出来,无非它们只能证明李瑕杀了荣王,而不足扳倒忠王罢了。”“荣王病故,非死于刺杀。”贾似道凑近了些,言辞诚恳,道:“李瑕坏了规矩。”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吴潜。“你我可以斗,斗到你死我生亦无妨,因我等心有社稷,守着规矩,绝不敢行‘弑杀’之事。反观李瑕,此事若是他所为,擅杀皇亲国戚,简直无法无天,大逆不道!我早便怀疑他引李璮入淮东……此子,必乱社稷呐。履斋公,真要袒护他?”贾似道话到这里,愈发恳切。“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是吗?”吴潜问道:“师宪拿到证据又如何?面呈官家?或暗中控制皇嗣,填你一己私壑?”“一己私壑?我贾似道所行,护的是大宋社稷。”“你操之过急,必祸国殃民……”“哈,老顽固不懂便闭嘴!”贾似道顿时变了语气,道:“你已一败涂地,若还有一丝对社稷之忠贞,助我。”吴潜深深看了贾似道一眼,眼中浮起悲悯之色。“好,你我来护大宋社稷……荣王派人灭李家满门,此桉,依大宋律例,宜如何处置?”贾似道讥笑一声。吴潜遂接连发问。“魏关孙溺毙于荣王府,此桉是否该查?魏峻丧子之痛,屡次于御前恳请彻查,突兀暴毙,此桉是否该查?李瑕回朝以来,两番遭人行刺,盗贼也好、蒙古细作也罢,此桉是否该查?”“你休与我扯……”“重臣遇刺,为何不见临安城内搜捕细作?为何不见其余朝臣严加防范?为何压住风声,假若无事,彷佛天下太平?”“你心里清楚。”“不错,不仅是老夫,满朝上下谁人不清楚?杀李瑕者荣王是也。”“荣王是皇亲,是官家一母同胞之兄弟,李瑕是谁?”“这便是你眼中的规矩,你眼中的大宋社稷?!皇亲便可肆无忌惮杀人灭门?!其余人等,哪怕是为国立功,活该引颈受戮?!”吴潜大喝一声,又啐骂道:“既如此,你还行甚公田法?!”贾似道大怒,喝道:“此非我眼中之社稷、规矩,乃古往今来之社稷、规矩,乱社稷者、坏规矩者,天下共敌,何错之有?”“规矩因谁而坏?社稷因谁而乱?”“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古往今来,俱是如此。”贾似道一字一句道:“荣王可杀李瑕,李瑕不可杀荣王,此为天子之心……”“王法无亲!若王法不能杀赵与芮,天道来杀,理所当然!”“吴毅夫!我当你是忠于社稷,看错你了!”贾似道确实诧异。他本以为能说服吴潜的。吴潜不过是个迂人。但,失算了。“老夫所忠之大宋社稷,苍生、道统、法礼。你所忠之大宋社稷,王公显贵之社稷,你欲限田?限显贵之田,实为护显贵之社稷不衰,人不自知,进退失据,身败名裂,指日可待!”贾似道勐然抬手,指向吴潜,怒意迸发。吴潜又道:“你护社稷、守规矩?你嫉妒李瑕,嫉妒他比你有胆魄,嫉妒他心之所怀远大于你之社稷、规矩……”“闭嘴!”贾似道脸色铁青。他不再玩世不恭,不再嬉笑怒骂。这次,他是真真正正被吴潜激怒了,遂狠狠咒骂了一句。“我要你死,肝胆俱裂,不得好死……”:()终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