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二点,高云歌驾驶的帕拉梅拉驶入前往温州路上的一处加油站。
是宋洲要求停车的。
高云歌以为他现在就饿了,忙不迭把车停在最靠近便利店的位置,宋洲瞪了他一眼,不耐烦道:“你不饿啊?”
高云歌还真饿过头了。
从开工的第五天开始,洛诗妮就加起了晚班,高云歌盯着一众黄毛每晚到九点半,结束后还要理明天的单子,那么高的强度,下班后多少都是要吃点夜宵,不然很难入睡。
如果是在工业区附近,高云歌会买碗炒粉,吃点烧烤。加油站里的便利店里没有太多碳水和重油重盐的选择,只有关东煮和鸡肉丸子看着卖相还行。
高云歌也不确定宋洲会不会吃,但在店员刷酱汁时特意强调,不要有一点点辣。
结过账后转身,宋洲还站在便利店的门口,盯着两侧挂着的气球。那是庆祝开业用的装饰,同样是充了气,这几个金色铃铛不像游乐园里小丑捏的花花草草阿猫阿狗,通过揉捏的条状和圆形来呈现,而是通体凹凸有致,呈现出铃铛的形状。宋洲伸出一只手去捏气球的外表,满眼考究和好奇,神清气爽的,哪里还有出发前又呕又吐的狼狈。
高云歌买好吃的,宋洲拖拖拉拉地进店,独自逛喝的。他买了瓶咖啡和果汁,没急着给高云歌,而是悄无声息地绕到他身后。高云歌坐在只能容纳两个人的短桌前给食物散热,手机打开的短视频软件里,正在播放铃铛气球的制作方式。
原来还是要靠长条。高云歌学会了,待宋洲入座后简短地讲解给他听,要把充好气的长条盘成圈塞进圆气球里,再挪动球嘴到正中间,再吹气,下沉的圆条就勾勒出铃铛边缘的形状。
“你怎么什么都学?”宋洲问他。
如果放在平时,他心情愉快又雀跃,他绝对会用夸张的语气高度赞扬高云歌,但他现在实在是沮丧,面无表情时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阴郁气质,他这时候反问高云歌,就只剩下阴阳怪气。
“……下个月档口就要开业了,”高云歌沉默了几秒,说,“除了花篮,挂点气球也挺好看的。”
“呐呐呐,还说不干了不干了。你舍得吗高云歌?”宋洲调侃他,“那你到时候用气球拉根条幅,你来剪彩。”
高云歌笑了笑:“哪有工人来剪彩的。”
“你不是一般工人!”宋洲声量拔高,“不,你不止是工人,你是我的伙计!”
短暂的沉寂。
两个人都隔着便利店的透明大窗望向前方,除了加油站的灯光,更远处只有漫无边际的黑。宋洲余逛能感受到高云歌瞥来的目光,他故意装没看见,故意不说话,不理会,直到高云歌忍不住微微侧脸,他才敏锐地,和这个就坐在身边的人,直勾勾地四目相视。
“看什么?”他追问高云歌,不允许他逃避。
高云歌想装没偷看都已经迟了,舔了舔唇,眼珠子左右闪躲。宋洲见他这般欲言又止的反应,不由唉声叹气,高云歌一直在看自己的脸,刚才在车上也是,仪表盘码数上去了又下来,是看向右边后视镜实则看自己。自己有啥好看的,还是说不好看?不是吧不是吧,刚开厂是挺兵荒马乱的,忙前忙后,但咱也不至于憔悴得没眼看了吧!
宋洲几乎要去捂自己的脸做无语状。高云歌终于开口。
他说,刚开过来有一段高速路两侧的灯很闪耀,刺眼得亮,照进车内副驾驶的空间里滤出色泽很暖的黄,落在宋洲脸上像清白的月光。
“哇。“他摇摇头,说,他已经尽量忍住不在开车的时候去看宋洲的脸了。他们在紧接着的那个红灯前停下,且排在第一个,红光透过车窗玻璃,也调和进了路灯光,他难以形容中和过的光线是什么颜色,只觉得这样的光落在宋洲脸上,很……很让人……
“……很陶醉。”良久,高云歌摇着头,才憋出这么个词汇。
他的声音很轻。
陶醉到底是什么意思,一个人可以让另一个人陶醉吗?高云歌说不清。
但这是他在所知的、本就为数不多的美好形容里挑了又挑的最美词语,在一个离开山海去温州的夜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灯光打在宋洲的脸上,就足以让他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