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五十八分,高云歌终于抵达出租屋的大门口。
他住一个拆迁户小区,总共二十八栋,三十四层,一梯三户。
一河之隔有一片精装修的小洋楼,那才是宋洲住的地方,但高云歌问他住哪儿,他就是不说,高云歌想把他扔车上吧,他又空档踩两下油门表示抗议。
于是高云歌只得没收了宋洲的车钥匙,扶着人坐上自己的电瓶车后座。他租的小区自住比例很低,房东出租前还会尽可能地隔断。高云歌在二十八楼,每到上下班的高峰期,电梯都会拥堵异常,哪怕这么晚了,都还有两个人和他一起进电梯,且在等电梯时就目光掠过自己,饶有趣味地观察跟在他身后的宋洲。
没办法,谁让宋洲穿得靓丽。经典的驼色格子外套里一件暗红的高领羊绒毛衣,藏蓝色破洞牛仔裤里膝盖冻到有些发红,应该和那双运动鞋一样都是什么潮牌。
他往后梳的刘海到现在都不乱,显然不是车间打工人的装扮。高云歌平时在线上无聊了也会刷短视频,看TY上的直播,最近有个澳门sisi姐很火,高云歌不认识Burberry,但认识sisi姐卖的BB——宋洲在他眼里就像sisi姐直播背景里的外国男模,身材颜值都过关,但站在一起,就是格格不入,比别人都慢半拍。
高云歌领着“男模”入门。开灯,映入眼帘的还有五个一模一样的木门。宋洲一阵眩晕,还以为自己穿越进了什么无限循环的小游戏,高云歌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他:“你还能走吗?”
“嗯。”宋洲问:“不用脱鞋吗?”
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自己的礼貌是毫无必要的。他上一回穿鞋进屋都是多少年前了,那时候他在新加坡混南洋理工的文凭,居住的富人区连车道都扬不起灰,他又住在独栋别墅里,一个人不管怎么折腾,地面都一尘不染。
他眼前的公共空间顶多十五平,地面瓷砖在夜里黏糊糊渗着水气,毫无经常打扫的痕迹。厨房狭小,就在左手边,目光所及之处的碗筷全都没收拾,垃圾也没倒,和客厅一样黏糊糊的。高云歌看了也叹了叹气,说:“隔断间都这样。”
高云歌以为他是要拖鞋,三两步进唯一的卫生间,拿了双塑料拖鞋出来放宋洲脚边。宋洲低头,盯着拖鞋内侧未干的水渍,依旧愣愣地站在那儿。高云歌读不懂他的肢体语言,也懒得废话,抓住他的手腕往屋里走。
门被关上了。
然后另一扇卧室门被打开。高云歌住挨着厨房的那一间,朝北背阳的位置在冬日里更加湿冷,他随即打开空调,从制冷调到制热——如果不是有宋洲来访,空调并不是他的必需品。
“你凑合着睡一晚吧。”高云歌戳戳宋洲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在床上休息,至于自己,每个周末弟弟从体校回来都睡一旁的折叠床,高云歌正要将那张小床伸展开,宋洲倒下时揽住他的腰,两人面对面跌落在只有一米二宽的实木板床。
宋洲随即一声闷哼。
他已经八百年没睡过这么廉价的床板了,躺下还会吱呀吱呀响两下。这是冬天,垫子底下铺了一层褥子,宋洲还是觉得硌得慌,那枕头也不行,硬梆梆像塞了没去芯的棉花。宋洲就是睡快捷酒店也要挑有深度睡眠枕的那种,高云歌每天超长工作至少十二个小时,居然就是在这儿补充宝贵的睡眠的。
“怎么,睡不惯?”高云歌能从宋洲的眼里看出落差。他笑,随着嘴角弧度的扬起,眼睛也弯弯的,双眼皮褶皱就是眼睛眯起来的时候也明显。宋洲以前最喜欢这双眼睛了,眸子乌七八黑,干干净净,明明日子都过得这么苦了,这个人怎么总是爱笑,很容易笑,笑得时候丝毫不勉强,就是想笑就笑。
每次和这样的高云歌对视,宋洲也能被他的轻松感染,进而忍不住想亲近。
高云歌的存在对于宋洲来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只要见上一面,不管是三年前还是现在,宋洲都会想跟他靠得更近些,想和他交谈,聊聊这三年都发生了什么,想要触碰,不论是从口舌间滔滔不绝的,还是更进一步地探索。
“你在温州的一个保姆房,都比这里舒服吧。”高云歌哄小孩似地,一本正经道,“乖,眼睛一闭,一睁,你明天又是意气风发的宋少了。”
但是宋洲不听话。
像是怕高云歌会毫无征兆地消失,一如他毫无征兆地出现,宋洲躺下后几乎没眨过眼,一声不吭又失神,模样憔悴,他难得袒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不然高云歌也不会一时心软。他拍了拍宋洲定型蜡依旧硬挺的头发,轻声道,“你喝成这个样子,你姐姐会心疼的。”
宋洲的眼神瞬间清明。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高云歌三年前的不辞而别与宋恩蕙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