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打头阵,其余的人也纷纷开口,人声瞬间嘈杂,言下之意皆是要分家宅田产,各立门户。
黑红色乌木地面上的影子频频摆动,将灯烛的光晕都衬弱了许多。
穿着华丽衣裳佩着名贵首饰的人影们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热切讨论着,地面呈黑红色,恍惚间连在场诸人的脸和心也成了黑红的色彩。
周皓单手支在案上,静静地听着,面色无波澜,甚至嘴角还挂着抹若有若无的笑,看得不少人心神渐慌。
鼓噪的声音逐渐变小。在最后一人嗫嚅几下,也闭了嘴后,周皓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意味不明地扫视了众人一圈,微笑着道:“各位族老想分家,作为人子,我能理解。”
“皓儿你能这么想,姑姑甚感欣慰,今天正好大家都在,不如明——”
“但作为家主,还请各位族老恕我不能应允。”周皓盯着顷刻间变了脸色的周二姑母,笑容不变,“父亲曾有教诲,祖宗亦留下规矩,周家儿女唯死方可析居,若是有只可同甘不可共苦的人……”
说到这,周皓适时地停顿,但无人不知晓他未尽的意思,周家确有这样一个不成文,世代口口相传的规矩,想分家只有尸体先出去的份。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好看。本以为能趁着人多,逼迫周皓只得同意,谁承想平日里对亲眷最是孝敬有方的人,变起脸来也是数一数二的。
“当然,诸位族老要是真想离家,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依如今周家在京师的情况,只怕各位连城门都出不去。更别提诸位家中大大小小的银钱往来,铺面财产……晚辈听说,城东那一带的铺面都已被朝中强制关店,抓了不少人。”
说着,周皓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却是讽刺,“各位族老平日里如何行事,如何敛财,干净也好,龌龊也罢,本不该由晚辈置喙,但现下是多事之秋,人人都盯着府外那块高高在上的牌匾,还望族老们能同心协力,留下来。
我向你们保证,很快,周家仍旧会是京师里长存鼎盛的存在,不输以往。”
话落,厅中抽气声不止,谁都看得出来,周皓是在威胁敲打他们,大家都不干净,做了什么家族中的人皆是一清二楚,想独善其身,溜之大吉是不可能的。至于后半句话……
除了造反,他们想不出来周家不输以往的理由。
但造反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一不小心就会人头落地。
然而他们心里明了,自己没有选择的机会,因为怎样选,结局都不会好,唯一有差别的,是前者只能死,后者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见到众人默认的模样,周皓满意扬唇,正欲叫人都散了,再派心腹联系府州被太子收买的将领时,一脸愁容的周夫人快步从厅外赶过来,焦急道:“皓儿!母亲听说你弟弟他明日就要在午门问斩,这可怎么是好啊!”
周皓面色不变,上前扶住周夫人,温声道:“儿子知道,还没来得及跟您说,怕您太过伤心了。”
“你……这话的意思,是不管你弟弟了?”周夫人不敢置信,“可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弟弟,难道真没有法子能救他了吗?”
周皓宽慰地拍着周夫人的手,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是冷漠得厉害,迎着众人各异的视线,他道:“并非儿子狠心,只是那天的情形,相信母亲您也清楚,他口口声声都是对家里的怨恨,便是明日我背负着全族人的性命冒死救下他,难道他就真能改过自新吗?日后定会借机生事,把我们全族人再次拖下水,到那时,说什么都晚了。从小到大,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母亲您并非全然不知。”
周家族老闻言也生怕周夫人爱子心切,真要去救那不值当的人,纷纷开始劝周夫人,他们的命也是命,不要为了一个自甘堕落的人舍弃全族人。
周夫人面上泪水不停,想辩驳却一句话话都说出来,只能近乎哀求地看着周皓,“……皓儿,你们是至亲兄弟啊……”
周皓动作温柔地给周夫人擦去面上泪水,轻声开口:“儿子定会为弟弟报仇。”他看向厅中神色迥异的族老,语气决绝,不容置喙:“所有敢跟周家作对的人,都该死。”
众人心中狂跳,面对这样一个狠辣无比的家主,仿佛所有曾升起的小心思都被看得一清二楚。不等他们平复好,一句足以令人头皮发麻的话随之响起。
“诸位放心,宫里除了太子和七公主之外,其余的公主皇子一个也跑不掉,就当是为所有困在缧绁中的亲眷报仇雪恨。尤其是那位新封的郡王,儿子必定会亲自取她项上人头,以祭亡魂。”
烛火下的重重影子一动不动,唯余萦绕在厅中毫无二致的骇然,仿佛凝出了实质,化成阴风,灯火不断摇曳。
……
天明,皇城司。
江令薇扮成随行的侍从,一路上安静地低着头,跟在裴渡舟身边,从鲜少有人经过的侧门进入了皇城司。
身为天子心腹,路上不断响起恭敬的问安声,裴渡舟神情淡然,带着江令薇径直踏进了阴暗潮湿的诏狱。